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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六  虞春笔记:离京之后篇

(一)

说起来, 我离京离得是有那么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若干旅居客店的夜晚,俯望窗外的俗世尘华,灯火喧嚣,似近又远,我常不觉凭窗思付起自己的心路历程——

想自己,到底确切是在啥时,对展昭动上的心思呢?

是当初在武进野岭的桃花林中,他那侧头落英缤纷的一笑吗?

彼时的他,飞颊染彩、润眸浸玉, 令满山的桃花都形之逊色, 世间好像只剩下他这一抹浓重又清淡的异彩,让人乍见心头都为之颤动,終於再抵挡不了美色的诱惑?

还是在那一年的中秋夜, 他拎着一盏精致河灯, 排开重重人潮, 自带碎钻光背景板,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

那时月华细洒在他身上的天辉清满,四围灯火彩亮,照映得他隐隐生润,即使掩在千百人中亦独树一帜,没不去他的光芒。

汴水流灯, 他抵手而助, 尔后颔首垂睫为我祝愿。星点灯火之下, 其颜如玉, 其心如煌,那一份从他手掌心上、藉河灯传递来的细微暖意,好似从此便沁留在了自己心底,烈潮不能打去。

又或者,是在那于苏州城平白遭邱封劫去的几日子里,受拘蹲牢,無事可做,閒閒回忆上许多穿后历事,其中人景交杂,不乏诸多可忆。

可自己反复想起最多的,便是那一道大红色的身影,仿佛就烙在记忆中最明显的卷标上,色彩比任何人事都还要明艳,格外地令人想念?

而后一场火灾体验,集了次稀奇的濒死经验,本以为得呜呼哀哉去领便当,弥弥之际,甚至好像在恍惚间,回到了自己在家乡、行最后一次家族旅行时的场景——

那夜露营山上,帐外星光明亮,众人围着卡式炉在星空下炖煮食物,几名父亲的同事结伙同来,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天,难得谈的不是公事。

父亲脸上露出少见平和的微笑,大伯将一锅杂烩汤起锅,香味四溢,引得饥肠辘辘的众人吞咽。大堂哥架折迭餐桌、二堂哥布置碗筷、三哥则按照辈分帮众人盛汤,最后将一装得几乎满成小山状的碗递到我面前,跟我眨了眨眼,表示里面盛满了我喜欢的料,要我快吃!

多年过去,回忆中的场景仍旧明亮温暖,令我差点想就此待在里头再不清醒。

可当时在呛鼻刺目的浓滚黑烟中,好像听到有人隔着遥远在唤我。

声音的主人,曾踩着汴梁繁荣不下天河的地上灯火,说要把我当作亲人,说我从此,便是个有家可回的人了。

言犹在耳,我便想起这个人,他的果敢,他的柔软。明明也只是一介凡躯,却会极尽可能将周围人的安危,皆扛纳到他的肩膀上。

如果让他瞧见自己就这么默默被烧挂在一方窄室,定要难过,甚至自责——他的肩上心上,已扛负了许多东西,还再往他身上压事,叫人怎么忍心?

于是我费劲千难万难睁开了眼,就见自己不舍让背负更多伤痛的人,将我抱在怀里,浑身狼狈,满目凌乱,喊着我名字的低哑嗓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同时颤动了我当时在大难过后还茫着的心绪。

如果说,从展昭的身上,确实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我心里生根的话,其中一定有脱不开那时刻的时候吧。

自那之后,自己这双眼只要见着他,都能自加载上清净光,瞅他比瞅四周时还清亮许多,远远就能从人群中,将他给辨认出来……

亏我还曾一度把这等现象,当作是人被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特殊后遗症,没太怎么把它往心上大放过。

……这绝对不是因为自己的神经比较粗糙的缘故!!

也或许……一份情动,更简单的,仅是来自日常点滴的累积?

有时是一句简单的问候、有时是一个了然或无奈的微笑、有时是一个戏谑或关怀的眼神、一个轻护的动作、一次关心的恼怒、带着关怀的斥喝……

本不以为意的小事层层迭积,在无形中却堆栈成一座高楼,砖砖瓦瓦都是回忆,累积着细小的眷恋。

展昭的形象在脑海中鲜明而生动,只需随意一想,他人便好似能跃然出现于眼前,让人愈想愈加心动——若要深究,情动根本寻不出确切的源头,因为,在他身上,可能的根源,实在太多了……

——怎么办?!

被侵蚀的范围如此深广,以后自己这暂时都不能再瞧见他的生活——得咋过啊?!

只好分散转移下注意力了。

寄情于山水,效法古代官场失意的文人,将这份情感深藏进心底。

于是其后的一年多来,我登过黄山的千仞丹崖,识过庐山云深处的真貌。捞过采石矶江畔的水中明月,钓过永州的江中独雪。

打马朔风登了禹岭,见过斗霜傲雪的岭梅盛开,却想不知哪日回归之际,能否像那如今尚不知身在何处的歌伎柔奴一般(1),带着岭南上的清梅香,笑说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甚至随商船渡海去了夷洲,见识了与当代中土、或许与后世也截然不同的风土。在归程突遇的暴风雨里头打过滚,后怕自己差点没因此丢掉一条小命,才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宋都汴梁的风情。

登岸之时,思归之情,一时达到极盛。

(二)

这一年多的时间,除了出海那段期间,每月,我都会固定往开封送去一封书信报平安。

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得好,不需为自己操心,期间未曾间断一封。

从陌生海岸返回大宋以后,由于暂时得上了个【看到海就想吐】的后遗症,为摆脱这种感觉,我决定反往内陆而行,愈内愈好!

一时心血来潮,便决定去拜访隐居深山的同门师兄,却悲惨地因事先没打上招呼的关系,被困在离他们住处还有一座山头外的地方,鬼打墙了三日还走不出去!

就在我怀疑自己可能已经闯入云师兄设置的前哨阵法群,会不会走到白头也走不出去、莫非就要如此乌龙的埋骨此处的时候,终于让疑似装有远程监控系统而察觉有人闯入的云师兄,赶在他同门绝望倒地前把人捞救了出去。

山中天气微冷,云师兄如阿飘般悄无声息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外头仅披着一件碧色的薄褙子,没有系结,硬生生将一件外罩衫,穿出了时尚披肩的飘然风采。

观其发不成髻,只用条碧色的发带,把垂在身后的长发随意束成一束,连褙子内的衣衫都是束得松松垮垮的,很有魏晋随性之遗风——

由此得见在下这位师兄的隐居生活,过得该有多惬意,活得完全是游离化外无所拘束(2)!

云师兄在乍见到陷在阵中的瓮中鳖,竟是他同门师妹在下我的时候,眼底不得不说,确实是闪过了不只一丝点的诧异。但很快又恢复成一张清冷表情,一副淡定家长姿态,也没笑话没多问,只领着我很快出了山阵,一路直接将我带去到他们的住处——

沿途长松修竹,浓翠蔽日。层峦奇岫,静窈萦深。

重重山林之后,竹屋竹舍,香兰环缀,翠竹围绕。居住环境比我原本想象的简朴许多,氛围却要比我原本贫瘠有限的想象,更雅致上许多!

韦神医远远得上消息,早预先立在竹舍门前等着我们。

他身上的造型风格同云师兄如出一辙,连基本色调都是一样——只是他束在颈侧的头发,更比云师兄要松散随便得更多,简直乃一个不修边幅的状态!

举目所见,苍绿竹林碧色衣,一等强烈视觉色彩的效果,令我在有一瞬间,几乎都好像有了种进入到老家某位经典国际得奖片片场的感觉……现在是要进入该片中的回忆真相阶段了吗?!

韦神医见带回的人是我,只十分从容地略一扬眉,倒还不生疏地向我寒暄了几句问候,令我受宠若惊。随后便同云师兄一起将我请到屋内坐——

态度那是一路端得不多震惊,好像我这突然的出现,只是隔壁老王冒过来串门借酱油一样的平常!

当真是把心也隐居成一片平波止水,叫人敬佩。

云师兄与韦神医二人所居竹舍内部,布置得十分古朴雅致,走的是极简风格,无多余装饰。

大厅挑高大开的窗边座位旁,有一炉茶香在袅袅生烟,显然已在炉上煮有一阵时候。

而座位中间茶几上,摆放有一套简单的茶具,两竹雕的杯中已有半满。

果然一问,方知原云师兄他们二人,刚才正在烹竹叶茶——后因我陷阵的动静出去耽搁了一阵,现今回来,怕茶已是老得不能喝了。

云师兄要我坐着稍待,清了壶沏上新水烧煮,准备给我上新茶。

阵阵穿林打叶声,残风拂进竹窗内时已势微,可卷刮进来的竹香仍在。

云师兄便坐在这般的清风之下,静静卷袖烹茶。姿态儒雅风流,却又随性从容,更显离世绝尘。

——就连那张脸,都见鬼的没什么改变!

跟在旁一派淡定地兀自拿出一迭蜜枣来招待自己的韦神医一样!

自上回开封一别以后,岁月好像都忘记要来拜访他们似的,真是青春的令人好生妒羡!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哀伤。

之前出海去乘个风破个浪回来后,就惊觉自己眼下竟多出了几条小细纹?!

转眼却要一次见上俩大龄的娃娃脸,刺激特别大!

云师兄边煮茶边跟我说:妳的事情,青儿皆来信与我说过了,他很担心妳。

我略感羞愧,当初出京得匆忙,连青师兄那也顾不上去打声招呼再走,实在心虚。

云师兄已明了一切,淡瞥我一眼,问:……叫人欺负了?

我额冒三滴汗,一时不知该说是还不是。

云师兄清清淡淡:妳可知青儿,于当时妳走后不久,便归了京。知晓妳出走,打听出妳同那南侠间事,认为乃那展昭占妳便宜却又相负,人便上开封府去,要找他兴师问罪?

我悚然一惊:……什么?!没那回事!当初离开,是我自己的决定,与展昭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云师兄睨我一眼:妳青师兄那护短的性子,妳不清楚?

我哑口无言。

云师兄继续平铺直述:据说那展昭当时一句辩解的话皆无说,妳青师兄以为他是默认了,便扯了他衣襟,本欲想给上他一拳,替妳出口憋气。

我惊得口没择言:……我没什么憋气,好对展昭出的啊!他才是,被我渣的那一个人啊!

云师兄波澜不惊地瞅了我一眼——那眼神,我包准依他疑似一百八的iq,是无师自通出了“渣”一字的意含。却不以为然,向来坚定做自家师弟妹的底气不动摇:……终归是那南侠的桃花债惹出的麻烦,自己又搞不明究里。便是真受上青儿一拳,亦不冤枉。只是后来,让赶来的包大人制止了下。

见我听得紧张,云师兄没卖关子,继续一派不以为意的淡然说:而后经旁人解释,青儿方知踢人跑者是妳,也是妳诳骗那南侠师兄楚河,去将携聘礼上京的南侠家仆遣得回。甚至得知那南侠当时,因此曾一度以为妳之失踪,乃是他那同门师兄作的妖,找上楚河质问,被他激得二人拔剑相向了一场,后来才弄明白他那师兄楚河,原也是遭妳瞒过去的人。

我:……

马逼熊熊有了种当上红颜祸水的感觉?!

——我真不是故意要害他们师兄弟二人打起来的啊喂!

话说怎么会打起来呢?!

过去不管那楚河再怎么嘴贱刁难,展昭不也都能忍得不与他冲突的吗?

这回咋地就较真跟他打起来了呢?

我内心是愧疚不已。

云师兄继续添加我的负罪感:等他们厘清事情首尾后,那楚河听闻借机很是讥笑了那展昭一番,人便甩头走了。只是其后听说似乎也在打听妳的下落,大约也是想找到妳。

我:……

……这下我的心情就复杂了。

这楚河想找到我……是基于乃最后见到我之人的责任感使然,还是想找人算唬弄上他一回的帐?!(⊙︿⊙;)

云师兄继续戳我的心:……不过纵使知晓实情后,妳青师兄仍觉令妳出走,那展昭需负大责,并未因此便全然谅解于他。

我:……

我对展昭的愧疚,简直已快把头都压埋进了地心里!

后来他们查出原妳出走前日,曾被那刘太后找入宫过,担忧妳人其实是在刘太后手上遭遇了如何……

说到此时,茶几旁壶中的水沸了。

云师兄抓了把竹叶洒入壶内,又舀了勺清泉汇入,方带着几分认同赏赞的语态说:——无想那南侠倒还有几分江湖血性,竟直接入宫中找了那刘太后询问。妳青师兄因此,也才与他消了芥蒂,和他联起了手来。

我:………

……等等等。连手?

什么连手?怎地连手?!

我背上莫名开始扑簌簌的冒起冷汗来。

云师兄拈勺搅动茶汤,目光落在平静下去的茶水上,嘴里云淡风轻提:妳离了京城,或许尚不知晓……妳可知那刘太后后来,是如何垮台的?

我此刻已连口大气都不敢喘,是再谦逊也不过地低声请教:怎……怎地垮的?

云师兄眉眼不抬:妳可知晓当今皇帝的生母,并非那刘太后?

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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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已是整大宋都知晓的事情,民间私下流传的【狸猫换太子】剧本,都已在口耳相传中,把这刘太后描述成一奸妃形象,面子里子削去不少。

云师兄接着平淡地道:此事,有一半,亦算是妳青师兄捅去让皇帝知晓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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