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逼亡词(2/2)

老鸨过来劝阻,好言说尽,爷爷和五乘就是不答应,还说既然做生意,就要有生意人的本分,别拿头牌说事,顶破天的牌也是窑姐,只听过客人挑女人,没听说窑姐挑客人的。

也有客人来相劝,可更多的只是冷眼旁观。

商人重利轻离别,他们平时早就仰慕清吟小班的姑娘,只是画堂春三人不屑与他们欢乐,此时见着我们给了难看,都拭目以待。

爷爷和五乘今晚将我卖了个干净,假模假样用目光征询我的意见,好像所有事都是我指使的,千百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趴在桌上根本不敢抬头,却可以察觉头顶被一个人狠狠盯着,不用说也知道,是画堂春。

青玉弯下腰,将脸对住我吐息如兰又带着哀求,柔声说:“小少爷,别这样好不好?我和彩烛陪你,不要钱,你想怎样都可以。”

我哪敢说话,正不知怎样回答,就听见青玉哎呦一声,抬头看,原来是五乘将她推到。

“够了。”我拍案而起,不过是抓鬼而已,用得着这样欺负人?我想扶起青玉,却被爷爷掐住肩膀,他说:“妈妈,比赛的奖品还没送呢。”爷爷打开布包,露出好几碟大钞:“这钱给柳飘飘。画堂春由我家少爷打赏,至于那个瘦西施,可惜了,让家奴送她手诗吧。”

画堂春就一直看着我,目光很平静,不起波澜,我看她的眼睛,忽然想到一个词,秋水。

黄叶飘在水面,波澜不起,水下淤泥茫茫,一片黯然伤。

瘦西施心情不好,本已转身要走,五乘却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姑娘别急,你也有奖品,大爷作一首词送你!”

沉吟一下,五乘运气诵道:“飘零落,假扮娇羞任人夺,任人夺,玉面红颜,哀也作乐。妾拟嫁与修正果,堂中年少又轻薄,又轻薄,情既萧索,不如不活。”

五乘一词道毕,大部分我听不懂,只是最后四字明白了,他在逼她死。

画堂春披着那晚的红纱走到我面前,声音沙哑:“你好狠的心。”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个不停,显然是怒到极点,不等我答话就转身离开,留下我欲哭无泪。

这他吗都是什么事啊,从今晚进了盈香楼,我就唱了一出戏,一句话都没多说,可这里所有的人都恨不得把我撕了。

没过一分钟,楼里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西施姐姐自尽了。”一个小丫鬟冲出门来,吓得面如土色,她软倒在走廊,仍高喊着:“西施姐姐自尽了,她用剪刀插了自己的胸口,快来人呐。”

所有的人都动了,五乘和爷爷最快,两个老家伙健步如飞跑进楼里,撞开拦路的人,站在门口戒备的盯着房中,等我赶去的时候,门外已经围满了人,倒不是我速度慢,而是经过我的人都使绊子,不是踹一脚就是打一拳,能活着到达门口,只能说明我生命力旺盛。

瘦西施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躺在床上,面色安详,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一把剪刀插在她的胸口,却没有一滴鲜血留下。

门外的人窃窃私语,询问着为什么会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事,爷爷大步上前拔出剪刀,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又对着瘦西施捅了三下,依然没有鲜血。

所有人都愤怒了,无论是楼子的姑娘还是那些客人,义愤填膺的呼叫着向爷爷冲去,爷爷握着剪刀连挥,顿时划在三四个人身上,躲开他们的攻击后大喊:“看看,你们全都没有流血!”

那些人一愣,看着自己的伤口惊慌失措,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一声如狮吼龙啸的声音传来,震得我双耳发聩:“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还不明白?你们早已死去,留下的不过是一身阴魂罢了,诸位施主不要执迷,快快醒来。”

五乘盘膝坐下,一手飞快的盘着念珠,嘴里急速诵经,那一字字佛经好像闪着精光从他口里飘出,浩浩荡荡的洒落在每个鬼身上,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楼里的男人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渐渐变成虚影,而那些女人们先是茫然,接着是惊悚,最后开始恐惧,她们瑟瑟发抖着聚在一起,用眼神向身边的人求助。

老鸨子面目狰狞,披头散发向五乘冲去,在他身上又打又挠,五乘不为所动,加快了念经声,那些女人的模样都发生变化,吹弹得破的肌肤一点点衰老,容光精致的脸庞慢慢枯萎,她们惊叫着相互打量,都被眼前的恐怖吓坏了,跌步后退,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

“臭和尚,不要念了,你不要念了。”老鸨的叫声越来越凄怆,她哭喊着:“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好心招待你,没想到你是条黑了心的恶狼,居然要逼死我的女儿们,快给我住口啊!”

姑娘们终于发现了不对,她们已经腐烂成一具白骨,就连身上光鲜的衣服也褴褛破旧,沾满了灰尘,彩烛青玉原本是两个靓丽的小丫头,此时却阴森恐怖,青玉说话,白骨骷髅嘴一张一合,无比的渗人,就连声音都不再动听,而是变得沙哑空洞:“妈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都死了么?”

老鸨不知如何回答,哇的一声嚎啕大哭,那些女人转向我,一双双闪着鬼火的眸子盯在我身上,彩烛向前两步,没了筋肉连接,白鬼哗啦啦掉在地上,只有一颗头颅还飘着,她问我:“小少爷,你看看我,我不是活人了么?”

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求助的看向爷爷,他将我护在身后,面色阴沉也显得很迷茫。

根据我们的猜测,这些鬼应该知道自己已死,怎么到了现在,她们却好像完全不知道?

吱呀一声,一扇门打开,画堂春出来了,她径直走到我们和骷髅中间,淡笑着说:“姐妹们,没有错,我们死了,民国十八年春天的那晚,就已经死了。”

柳飘飘也从另一间屋里出来,大部分姑娘都变了样,只有她和画堂春还有老鸨依旧未变,老的风韵犹存,少的容光不减。

还有一个没变的,就是躺在床上的瘦西施,可她的身体越来越虚无,有化成一道光影消失的趋势。

我想到了爷爷的一句话,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当时我还不明白,鬼又没有寿命怎么会死,现在知道了,鬼能自己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