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犯(2/2)

她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近乎赏花看戏一般,看着林涵曦被压迫下跪,髌骨生生碎裂。

惨叫只一声,喊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仿佛忽然被掐住脖子的刍狗。

金铃声清脆,叮叮咚咚,如一曲悦耳的小调。

凤春山道:“君昆仑,用不着玩‘三人家’那些花哨的东西,先把肉给我一片一片割下来。”

君昆仑眸光发亮,宛若雕琢正好的青金石,道:“是!”

凤春山见她一脸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多吩咐了一句。

“余维,你在一旁看着点,小心轻易弄死了。”

余维娇怯一笑,道:“将军请放心,我等自有分寸,必定不会令将军失望。”

血光飞溅,泼洒在雪色屏风,染红了句句端严佛偈,依稀只能望见“地狱”“畜生”之类的字样。

鲜血淋淋沥沥地滴在君昆仑脚下,缓缓蜿蜒而开,腥而臭。

凤春山微垂着眼,漠然不语。

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没有尘埃落定的安心。复仇的滋味本该很好,本该不像此刻这样寡淡无味——如此轻易,反倒不怎么真实。唯独身体内某个地方的饥饿千真万确。每呼吸一次,那种不明所以的空虚焦灼就越发扩大。失去的,失去了太久,她甚至快忘了红枣糯米糕的滋味。

她远比自己想的更为平静。

死人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这世间哪个地方没有死过人。

东宫曾问道,你杀过人,多少?

她答道,我不记得了。

长生老人赞许道,这就对了。宏业也好,霸业也好,皆是造业而已。死的人越多,江山才更美。

杀人者恒为人所杀,造业者必为业火所噬,这是世间再正当不过的道理。

可是——

在遇见皇甫思凝之前,她并不知道云何有情先所造业。我说诸世间,以眼见于色。眼不见于色,意亦不知法。

——不能不怨。

“你……你们在作甚么!”

尖利得几乎刺耳的女声打破了这一切。

余维微微恭身,姿态依旧柔婉动人,道:“绿酒娘子,你怎么来了?”

然无方心知这句话是在问责自己,苦笑道:“绿酒娘子是王世女的救命恩人,我总不能将她拒之门外。何况她到了这里,不是我们强逼,而是自愿的。”

绿酒无暇察觉他们话语中的深意,望着眼前血腥一幕,不敢置信道:“姓凤的,你还是不是人!”

凤春山道:“这与我是不是人有何干系?”

“你……这……”绿酒指着正中那个血团,手指颤了又颤,“那个东西……不,不对,那是个人啊……是人啊!”

凤春山道:“我说过你傻,你真是不负其名。全家都死光了,还这么愚蠢不堪。又不是生成了人的样子,就配叫作人。”

绿酒盯着她的绝世姿容,犹如望见了地狱之中的可怖夜叉,道:“你……你还真够有自知之明!”

风起云涌,窗外天色渐渐阴霾。

凤春山望了一眼苍穹,道:“眼看快下雨了,你就在这里歇下罢。”

余维收起了手中的锤子与银针,笑吟吟道:“绿酒娘子,我不知道你今日为何而来,不过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绿酒看着她满身鲜血,毛骨悚然,后退了两步,道:“你……你别……别碰我……”

余维当真停下了脚步,有点委屈地颦了眉,道:“绿酒娘子,你不要逼我。”

绿酒道:“是你别来逼我!”但她深知余维不过是奉命行事,对她大吼大叫也无济于事,转而看向凤春山,“姓凤的,你就不能对你妹妹的救命恩人表现出一点敬重感激之情?”

君昆仑这段时间只能养鸟看孩子,日子过得十分无趣,难得有机会大展身手,却因绿酒闯入而打断,很不痛快,道:“若非如此,你以为自己还有命待在这里?”

极度的惊慌失措之后,绿酒反而冷静了下来,道:“凤春山!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怕死。不管前生来世,命就一条,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

她说的是实话。早在望见父亲头颅的那一刻,她就深刻地意识到,人死如下雨,水落不上天,一往无回,直管通向一个地方。那是必然,有什么好畏惧的?

凤春山道:“别老将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不吉利。我已经说过了,念在你救了兜兜的份上,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留你一条命。我之一言,驷马难追。”

绿酒气笑了,道:“你是不是还指望我对你感激涕零?我本来好好的,你非把我扣押在这里,还想让我们传话,逼迫我家娘子过来。你简直是好大的狗胆!你以为你能得逞?”

凤春山居然也微笑了起来,仿佛感怀往日。

“她当然可以不来。但她不敢冒险。”

凶戾阴鸷的血光在眼眸中一闪而逝,她唇际笑意依旧甜美无边。

“……她心地软,又看得透彻。她知道我说到做到。”

绿酒道:“你当真敢在天子脚下强抢良家妇女?”

凤春山道:“抢这个字难听,我不喜欢。我不想强迫霜儿,所以她自己会回来的。”

绿酒目光往那血团上一落,心里越发紧了,咬牙切齿道:“在我国泱泱大地,你凌侮朝廷命官,暴虐天子门生!明明就是罪该万死,居然还敢摆出这种嘴脸!”

凤春山轻道:“这句话我不和你计较。你要记住,我免你一死,不意味着你就可以活着。”

绿酒不寒而栗。

但她心性从来如此,凤春山越是咄咄逼人,她越是怒意勃发,不依不饶道:“若是我家娘子……当真回来了,你又想要做甚么?”

凤春山奇怪地看向绿酒,语气宛若天经地义,道:“我自然是要将她锁在我身边,一步也别想离开。你放心,我会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不让你少掉一根汗毛。可若是她敢看别人一眼,我就挖了你的眼睛;她敢提别人一句话,我就撕掉你的嘴。”

绿酒思绪紊乱,瞠目结舌。

“你……你果然不是人……修罗……畜生……不对,你根本连畜生都不如!你这个疯子,魔鬼!”

凤春山淡淡道:“人间何其险恶难测,若不成疯魔,怎敢在这世上走一遭?”

绿酒一贯口齿伶俐,此刻竟被她气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君昆仑道:“乡野之女,果真言行粗蛮无教,出不了什么好东西。”她向着凤春山低下头,语气轻慢,“将军不如将她交给我□□一番,必定令您满意。”

绿酒登时抖擞精神,重振旗鼓,骂道:“你跟着这么一个畜生,才叫狼狈为奸!”

伴随着一声轻啼,一只状似黄鹂的小鸟飞进了室内。

君昆仑抬起布满血腥的指头,任小鸟翩翩落下,理翮整翰,容与自玩,模样分外可爱。

另一只手探出来,如削玉,如团冰,完美无瑕。

凤春山猛地攥住了少鵹。

就像攥住了绿酒的心脏,让她蓦然停止呼吸。

凤春山的力度并不大,恰好令少鵹舒适而无法挣脱,却又似下一秒就能将之捏碎成一滩肉泥。她感受着掌心搏动着的细弱心跳,想起曾经在自己怀里的白鹭。洁白的羽毛,纤细的脖颈,如同新生的雁金草,随便一掐就会断掉。

那时候她也是这般小心翼翼。不敢多用一分力气去拥抱。

然后她放了手,任白鹭羽翮颉颃,随波参差。

她曾经也确实想放手。

她望向窗外缓缓踱步而来的身影。

绿酒顺着凤春山的视线看过去,倒吸了一口凉气,唤道:“娘子……”

明眸碧清,黛色惭发,身姿娉婷似春柳依依濯濯。这本是鬼神都可饶恕的好年华,若非因为神情萧索惨淡如斯——

凤春山勾起唇角。

她的声音极小,仿佛三月里双剪燕子的呢喃,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我说过,我和霜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曾经给了你机会。我让你走,让你逃开。”

但是你没有。

所以,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爱别离,怨憎会。春不该逢雪,你不该遇见我。

凤春山笑靥灿烂,宛若人间最温柔悱恻的第一缕春风,吹开千万树梨花雪白。

“霜儿,我终于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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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快6k了,四舍五入就是日更了!power!

第三卷将至尾声,但最近留言真的好少好少,桑心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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