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惜红衣(2/2)

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

为亡征也。

***

风萧萧,垂蓼汀洲,疏花半狼藉。宝刹清冷,苦忆旧时惨绿,啼煞杜鹃愁魂。

令莲华偶一抬首,轻声喟叹。

“片心惆怅清平世,酒市无人问布衣……”

“重义轻生一剑知,白虹贯日报雠归……”

他的眼珠缓慢地转动,落在不远处的身影上,一身如火的红衣,灼灼耀目,几乎欲燃。

“弥天者竟日珥及戟气,看来连天意也站在我这一边。”

凤欢兜不屑道:“天意?所谓天象异变,与那些圣贤出世的祥瑞一样,愚人记载而已。”

纵然已成阶下囚,凤欢兜从来没有低头的时候,更何况眼前人还姓令。

令莲华嘲道:“久闻平西凤氏盛名,今日一见,大开眼界。”

凤欢兜道:“等你被我姊姊撕成碎片,我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

令莲华道:“你姊姊?凤修罗?”

凤欢兜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皱眉道:“你……跟着我一路出了驿站,居然不是为了她?你是怕了她么?”

令莲华道:“少自作多情,你以为你们平西凤氏算什么东西,人人畏惧,不敢直面锋芒?”

在驿站附近守候埋伏多日,耳边所闻污言秽语,几乎令眼前一片猩红。自己立下的誓言如在昨日——

斯夭侮辱我姊妹血亲,凤春山屠戮我同胞国人!儊月恶贯满盈,罪孽滔天,此仇不共戴天!若此生不能报仇雪恨,我当身受天殃,子孙殄绝!

“……我告诉你,她作恶多端,磬竹难书,我迟早会找她算帐,但可不是今日。”令莲华微微一笑,如朝露溘至,转瞬即逝,“你放心,我现在也不会杀你,你有别的用处。”

凤欢兜轻蔑道:“你以为我怕死么?”

令莲华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凤欢兜道:“都是因为你这个狗贼暗算我……”

令莲华拽住凤欢兜的头发,将她拖到自己脚下,道:“因为我怕你死,所以只能做一些安排,让你想死也死不了。”

凤欢兜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冷笑道:“你最好趁早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让你阖家团圆!还有你那个该死的狐狸精表妹……”

令莲华重重踢在凤欢兜的小腹上,平静道:“你再那么说她试试?”

这一脚毫未留力,凤欢兜被踢出足足数丈之远,撞在崖边山石之上。她一阵头晕眼花,许久之后才找回神志,咳出了两口血沫,道:“我有什么不敢说道,她就是该死!你们本来就都该死!这就是报应!”

魂灵在颅骨里上下颠簸着,猩红的海洋中浮沉,鲜血所及之处,皆裂开无数的罅隙。一如缺损扭曲的人生。

“报应?”

令莲华空洞地重复了一遍。秋日耀长空,渐烟村一角,远钟催动。檀香袅袅袭来,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她巧笑倩兮,为他诵读《璎珞经》中的字句:“佛问目连:‘何者是行报耶?’目连白佛言:‘随其缘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这世上怎么会有报应?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令莲华麻木地笑了。他走向凤欢兜,缓缓蹲下来,抚上她的眼睑。

他的动作很轻柔,小心翼翼,仿佛在碰触的不是仇敌之女,而是自己丑陋骇人的空洞。但这份温存并非源自珍惜,而是一种深切至骨髓的鄙厌,就像生怕沾染了什么污秽龌龊的东西。

“说起来,多亏了少宫主,才让我有机会得到那么多好东西。”

凤欢兜的眼角略略一抽,道:“宫冰玉?你给我下的究竟是什么鬼玩意!”

令莲华答非所问,道:“别害怕,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苦。”

他从腰间取出一个白色瓷瓶,捏开封泥。

“至少得让人好好欣赏才行……”

仓促的脚步声与喘气声越来越近。原来那个狼心狗肺之辈也会有这样一面,仿佛一个关爱至亲至爱骨肉的父亲。

熟悉得刻骨铭心的声音,暴怒而惊恐喊着他——

“令莲华!”

令莲华翻转手腕,将瓷瓶之物尽皆泼在了凤欢兜的脸上。

“你说对不对,相君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周公旦《春官宗伯第三·大卜/诅祝》。汉 郑玄 注:“弥者,白虹弥天也。”《礼记·聘义》:“气如白虹,天也。”《后汉书·郎顗传》:“凡日傍气色白而纯者名为白虹。”

* 唐沈彬《结客少年场行》。

* 《缨络经·有行无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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