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定终身(2/2)
皇甫思凝想,自己或许要改变对凤竹身世的猜测了。
她本以为凤竹是个落难公卿之后,可能遭了劫匪,突逢大变,失去了记忆。虽然俗套了点,但是比起绿酒不着四六的猜测,靠谱正常了许多。不过凤竹的手却并不似她这样的娇女一般纤细柔弱,骨节明显,肌理分明,茧子的位置也不像是用笔磨出来的。
但这就更加没道理了。长成这副样子的贵族女人,还不落下这些功夫,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国家有这么古怪的风俗。还是她最讨厌的那一个。
窗外风雨萧萧,不知何人又断魂。
次日绿酒带回了消息。这一支被连根拔起的世族是先皇后的母族,与令氏素来交好,也被打上了同样的谋逆之罪。据说这一族的老太君在临投缳时,破口大骂道:“原氏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愿转生为猫,使原氏为鼠,吾当扼其喉以报。”
原太后听闻之后,宫中所有猫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不少宫人亦受此牵连,就连自愿殉葬的老太妃都突然又多了两个。
真是造孽。皇甫思凝摇了摇头,叹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不过这话她自己说来也觉得可笑。烟罗色窗纱糊得不甚紧,仍有些随风瑟瑟轻动,她看着窗外的隐约一簇花枝的影子,眼里也似含着一缕影,慢慢地漫上了一丝沉郁,“那些深宫之中的女人,不为难女人还能为难谁?”
她在自言自语,并没有期待任何人与她讲话。
“无聊。”
这个声音一出,绿酒先被震得退后了一大步,道:“你会说话?”
皇甫思凝也十分震惊地看着凤竹。她倒并非惊讶她会说话,凤竹可以发声,身体无恙,不能说话至多只是心理原因,迷障未去,灵识不开而已。待到神智恢复清晰,自然可以说话。她震惊的是凤竹说的那两个字,倨傲之心仿佛天生,浑然未将话中人放在眼底。
纵然深宫困锁,那也是一国之中最为尊贵的女人。
凤竹看向绿酒,语气里有些淡淡的疑惑,道:“为何不会?”
绿酒支吾道:“可是你从来没说过。”
凤竹想了一想,道:“想不起来。”
绿酒柳眉竖立,道:“你在胡说什么?你既然会说话了,那记忆如何,你还记得什么,想得到什么?认得出我们吗?”
绿酒一连串说了好几个问题,凤竹不慌不忙答道:“没胡说,不记得,没有了。认得出。”
她连吐了三个否定句。好在最后三字是“认得出”,否则绿酒指不定折了好几年寿。
绿酒跺脚怒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歹人,遮遮掩掩,不怀好心!”
凤竹表情茫然又无辜,好像压根不知道歹人二字如何书写。
夜晚起了风,四面空廊迂回,风声如哽咽般的沙哑。镏金红灯笼高挂,透出暖红色的光,抹在烟罗色窗纱上,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温暖。
皇甫思凝道:“凤竹,你还记得见到我之前的事么?”
凤竹看向她,眼瞳沉静如死水。
皇甫思凝道:“一个月前,你拦在我的轿前,我的轿夫们上去赶人,我看了你一眼,然后你就晕倒了,我这才将你带回了皇甫府……这些,你还记得吗?”
凤竹露出极力思索的表情,很迟缓地点了点头。
能够这样沟通理解,再好不过。皇甫思凝轻声道:“那在这之前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绿酒立刻帮腔道:“不错!是谁差遣你拦在我们娘子的路上,所图为何,你可要统统老实交代!”
凤竹摇了摇头。
绿酒不信,道:“你这分明是故意隐瞒,其心可诛!”
她故意用词严厉,板着脸孔,透出几分狠戾的煞气来。可惜这番造作给凤竹看,却是给瞎子抛媚眼。不管绿酒怎样威逼利诱,好说歹说,凤竹就是木着脸摇头而已,连一句话都不再多说了。
绿酒十分不满。但皇甫思凝明摆着护着凤竹,不能打骂,不能用刑,她的能耐也就到此为止,实在没办法再从凤竹的口里掏出什么真话来,只能放个嘴炮过一把瘾,嗤笑道:“你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沾上你都是一身……”
皇甫思凝咳了一声。绿酒这般性格,自然是她惯出来的。绿酒素来说话无忌,活泼开朗,她很欢喜,因此也从未加以束缚。不过一开口往米田共的方向走,多少还是令她有些不适的。
绿酒赶紧收声,不忘狠狠瞪了凤竹一眼。
凤竹置若罔见,眉目间迷色一起,复而认真道:“多谢相救。”
皇甫思凝怔了怔,道:“你要离开?”
凤竹也是一怔,道:“不是。”
皇甫思凝道:“那就好,刚才吓我一跳。一般‘多谢相救’这类话,是等到我救完了你之后,你才说,然后抬腿走人。你下次可要记得这个流程。”
凤竹受教道:“原来如此。”
皇甫思凝轻轻地叹了一声,乌黑的长睫微微颤动,道:“你虽然神智清楚了,但又记不得什么,也没有别的地方去,是不是?”
凤竹点了点头。
皇甫思凝道:“所以你还得留在皇甫府里,吃我喝我花我的,是不是?”
凤竹继续点头。
皇甫思凝道:“救命之恩,就得以身相报,是不是?”
凤竹道:“是。”
皇甫思凝道:“那我给你张卖身契,你签字画押,也是理所应当,是不是?”
凤竹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