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梦令(2/2)
绿酒点了点头,道:“皇甫大人斩下令太傅首级,掷出殿外,众人皆欢呼道:‘首恶已诛。’”
皇甫思凝“哦”了一声,说道:“陛下胆小如鼠,黄门浅薄无见,御林军更是一群酒囊饭袋,若非有父亲临阵倒戈,外祖未必不能成事。这样一来,他为平乱立下首功,必定一步登天,位极人臣了。”
绿酒正欲开口,远处忽然传来沉洪迟重的一声金钟——
她们二人皆是一惊。皇甫思凝瞳孔微微一缩,默数着金钟的次数。沉郁顿挫的金钟之声,隔过了一墙又一墙,远远地飘荡过来,一声一声地跌宕在这个夜晚。隐约久久回荡,似是永远没有止境。
绿酒终于缓过神来,脸色惨白道:“陛下,陛下难道……”
皇甫思凝寒声道:“慌什么?准备好了,我要进宫。”
绿酒惊道:“娘子万万不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皇甫思凝道:“不管死的是谁,都是我的亲人,我难道还不该去看一眼了?”
绿酒道:“可是宵禁未解,叛军还未……”她触及皇甫思凝的眼神,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唯。”
月色皎皎,春风谡谡,不改桃花薄命。
皇甫思凝上轿的时候,那不祥而肃穆的金钟之声忽然又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绵沃在这森冷夜色。
她已经改梳了最寻常的飞燕髻,横绾了一枝如意木簪,素净的无一珠翠。冰绸短襦,素色百褶裙,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皇甫府的轿子遍体织金缂丝,华贵无比,前头燃着两只明角灯,灯光是很温暖的晕黄色,延绵投出了无限遥远的影子。
如果上一回是皇帝,这一回的规格,恐怕至少是皇后。但以她对尤皇后的了解,她哪怕杀遍了帝王后宫为之殉葬,也不会愿意因此自戕一根指头。
皇宫形势恐怕比预料的更加云诡波谲,不可接近。
绿酒所思亦然。其间太过危险,不宜深入。她想劝又不敢劝。
皇甫思凝看着柔弱娇美,毕竟是皇甫云来和令花见的骨血——说白了,是两个疯子的女儿。
二十年前,令花见用一场大火告知世人她有多么疯狂。
二十年后,皇甫云来以令氏满门性命回报了她当年的丧心病狂。
轿子忽然一停。此时人人都绷着一根弦,绝不敢惹是生非,绿酒出轿询问,不多时便回禀道:“娘子,有个疯子拦了路。”
皇甫思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道:“疯子拦路?”
绿酒秀气的眉微微蹙了起来,道:“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傻子。那等低贱之人只会污了您的眼……”
皇甫思凝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道:“不过是一个疯子……也别污了我的手。罢了,让人把她拉开就是了。”
绿酒领命而出。皇甫思凝心中忽然一动,掀开帘帐,朝外看去。
那个拦路的疯子被轿夫们赶到路旁,失措抬头。
纷纷扰扰的黑发如瀑般落下来,掩映出一张狼狈迷惘交错的脸。
皇甫思凝的眼角一跳。
她虽然年少,但在美色一途上,可说得上是阅人无数了。帝王后宫三千佳丽,姹紫嫣红;皇亲国戚的女眷们梅粉华妆,个个是如花的好样貌。她的生母令花见,瑰姿艳逸,皓质呈露,即便已经辞世多年,依旧被传颂为京中第一美人。皇甫云来更不必提,能够令眼高于顶的令花见一见倾心,为之疯狂,容止笔墨难描。
她从不曾想过有谁的容貌风华可以与自己的父母相提并论;今日却见到了。
在一个疯子身上。
她的每一笔眉眼,每一丝线条,单拆开来,既不俊美也不姣好,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偏偏组合在了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姣冶付迹饫胨住
像是淡而薄的月光,朦胧而轻柔,静静洒落水面,连波心也为之荡漾。
惑乱人眼,晕眩人心。反倒令人难以忆起,那样一张脸究竟生得何等天人之貌。
原本压制住疯子的轿夫们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呆若木鸡,再说不出话来。
疯子得到了自由,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望着皇甫思凝。
山水画似的容颜,雾拢云绕的迷离,欺月凌芳的幽艳。
她凝睇她。只一眼,便若夜色倾覆,人间烟火过眼。
不远处的皇城灯火阑珊,血气煞天。
疯子看着皇甫思凝,微微咬紧了下唇。
雪白的牙齿深陷入藕灰色的唇里,又慢慢地放松开来,露出一排犹如月牙一般的浅白色的痕迹,尚还含着一丝水意的润泽。
她朝着皇甫思凝,像是一只误入陷阱而依旧迷茫不知的小兽,怯而轻地笑了一笑。
一点也不艳丽,一点也不诱惑。
没有故作的一切天真清澈。
甚而是青涩的。
皇甫思凝的眼前,却恍如缓缓展开了一朵绮丽的花,骤然在寒冷夜间荒芜四海盛放。
头晕目眩。以至于刹那间位置颠倒,孰为猎物,孰为猎人。
此时此刻,她并不清楚那昏眩是什么,只是为了那月下惊鸿一瞥而怔仲。她想起庭中净净无瑕的月色,如水银一般流淌在桥下小河。那一瞬间她不在此岸,也不在彼岸。她在未知的河流里,飘向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往日骄矜极贵的人生,触手可及的豪奢繁华,一刹那逐渐远去,淡入天边。那么多年的等待,好似不过是为了这样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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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