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勿忘我(2/2)
然而她所有的不堪与肮脏,都融于这惆怅的悲愤的不公的天地间,她的尸骨在哪里,她的魂魄在何处,她二十八岁的生命戛然而止,再也不会延续。
宋铮舟告诉我秦彪宅子的地窖里抬出过一具女人的尸首,尸首被抛到荒郊野地,烧毁了一片高高的野草,骨灰随着一场大雨和泥土混合,早已分不清楚。
秦彪一案死了太多人,他操纵南省黑帮几十年,太多无辜的人成为了无头尸,能归案的都归了,归不了的也就算了。
年常日久,谁还记得这世上曾经来过谁。
我央求宋铮舟为乔倩立一座衣冠冢,我和她关系不好,但毕竟一个圈子混过,她是个悲惨的女人,她所有的猖狂与恶毒都是为了过点好日子。死也死了,该还的也还了,她没害过多少人,她这辈子太不值得。
宋铮舟选了一块墓碑在南郊陵园,那里一年四季都是花海,也许几年十几年后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件浩浩荡荡的大案中出现过一个叫乔倩的女人,但我想她会轮回成一朵勿忘我,她曾拼了命想要被人记住,她一定会如愿以偿。
我转身离开花店,站在南街尽头的护城河岸上,一对情侣把玫瑰拆成一朵朵,放在自制的灯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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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灯笼上,一直漫到河里,蜡烛被阳光照成了透明,看不清是亮着还是熄灭了,女人双手合十许愿,男人在旁边眼睛不眨盯着慢慢飘远的灯笼,大声喊没有翻没有翻!女人笑靥如花跳进男人怀里,无比感动说,“我们会长相厮守!”
我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花束,用最大力气抛向远处,勿忘我在飞出的霎那散开,一枝枝坠落在水面,随着浅浅流动的波纹淌向更远的地方。
我从河岸跳下来,走出几步包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我接通传来严汝筠的声音,他那边非常安静,像在一个空旷的办公室,他问我买了什么,我说还没有来得及买,他听见我周围嘈杂的叫卖声,立刻闷笑出来,“是不是在看食物。”
我旁边就是一条小吃街,红红火火的冰糖山楂一下子吸引了我,我指着最大的一串兴奋大喊,“汝筠,我看到了糖山楂!蘸着很多很多糖!”
他很好笑嗯了声,窸窣的动静后一个女人喊严总,提醒他马上要开二轮会议,他告诉我买了东西早点回去,我刚要问他几点回家,他已经仓促结束了这通电话。
叫卖吆喝的商贩拔下那串山楂问我要不要,我让他用纸包起来,我从口袋里翻找零钱时不小心带出了一张百元纸币,我刚要弯腰捡,迎面忽然停下两双脚,没有继续绕行的意思,女人惊叫着喊了一声,“哟,这不是任熙吗。”
我一愣,抬头看向她,女人很眼熟,浓妆艳抹提着两个香奈儿的购物袋,她摘掉鼻梁上的墨镜,露出整幅轮廓,我这才认出是洪芬。
洪芬是外围圈子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她名字土,长相也不洋气,就是个子高挑,胸又大,但脸蛋并不适合干这行,至少在那些见多识广的男人面前不吃香,资源给她也是浪费,经纪人根本不愿意带,她后来求温姐赏她口饭吃,温姐见她可怜,找了个小官儿介绍过去,没想到那个官员真的看上了她,在一起断断续续也好了三四年。
其实洪芬都是她改过的名字,她最开始叫洪翠花,土得掉渣,十八岁之前没换过两条麻花辫的发型,连口红都不知道怎么抹,涂出来的嘴像被烫肿了一样。
她是75年的,为了装嫩改成80年,嫩模顾名思义务必要嫩,男人喜欢嫩的,摸上去都是皱纹谁能有性趣呢。这行年轻点确实路子更广,二十和二十五没差,但二十五和三十意义大不同,对于普通女人而言三十岁也是一道分水岭,是青春岁月的终止,何况指着脸蛋身材吃饭的女人。
娱乐界明星十个有九个是改过年纪的,和整容的道理一样,动点就能换来更好的资源,进都进这个圈子了,都不是善类,特单纯的小姑娘也不会干这活儿。
不过洪芬现在脸蛋长得精致许多,一看就是大卸八块的整过,鼻梁尖得像锥子一样,她逆着光都能看到里面透明的硅胶。
我站起身凝视她的假脸一言不发,她踮脚从我头顶朝身后张望,阴阳怪气说,“怎么就你一个人,保镖和司机呢,保姆和佣人呢,怎么敢让你自己出来,万一磕了碰了,这么娇贵的身子谁担待。”
我知道她没那么好心关怀我磕了碰了,她是来落井下石讽刺我,我没有搭理,接过商贩递来的冰糖山楂,想换个位置捡钱,洪芬以为我要走,她立刻伸出一条腿挡住我去路,她旁边的女人很配合笑着问这是谁呀,洪芬惊讶说你连任熙都不知道还怎么在外围圈混,那是所有嫩模的榜样,麻雀变凤凰的标杆,秦五爷的床睡了小半年,要不是那爷栽了,她现在还是姑奶奶呢。
女人掩口娇笑,笑声要多讽刺有多讽刺,“秦五爷啊?那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能在他床上睡一夜,多少模特求之不得呢。真是可惜呀,他要是不倒,再熬几年等他死了,任熙不就是最有钱的寡妇了吗?”
洪芬和女人勾肩搭背,笑得喘不过气,其实这圈子里的人情冷暖我早看透了,你红得发紫,别人都来巴结,央求你随手丢点资源,大家一起吃香喝辣,等风头过去了,所有人都恨不得躲远点,别殃及自身,曾经一起吃喝玩乐的姐妹儿毫不犹豫撕掉面具反目为仇,嘴巴里说着我从来也没和你好过,拍拍屁股去巴结站在你曾经位置上的女人。
而当初趋之若鹜的公子哥也都离你而去,砸大把钱捧另外的女人,风月欢场永远是这个世界最丑陋的藏污纳垢之处。
活在虚与委蛇中这么多年,这些根本不能击垮我,我面无表情蹲下继续捡,手指已经触碰到了钱币的边缘,洪芬忽然伸出一只脚踩在了上面。
我盯着她红色的高跟鞋,忍了忍说,“你踩住了我的钱。”
洪芬弯下腰,手心在我脸上拍了拍,她面目狰狞,“一百块而已,你任熙连东莞最好的别墅都住了几个月,还在乎一张票子?”
她打开皮包从里面掏出几张百元钞票,在我头顶松手,票子落在我头发和脸上,簌簌落落的飘了一地,她笑着问我,“一张不值得蹲下捡,这么多张,你慢慢捡。”
她说完抬起脚,又去踩散落在旁边的其他钱币,她的同伴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还怂恿她再多扔点,洪芬问她为什么,女人托着下巴说,“看她像个乞丐一样,你积点德有什么不好。”
洪芬笑着瞥了我一眼,“那就再扔几张,你拿着买衣服穿。”
她手再次伸进皮包里,又抓了一把出来,不过这次她没有像刚才那样扔向空中,而是握着递到我眼前,狠狠甩在我脸上,“任熙,知道我恨你什么吗?三年前温姐手里握着一个处长的资源,她打算给我,你利用温姐偏爱你的优势抢走给了和你关系好的外围,如果那次机会给我,我会更早过上好生活,而不用看着别人脸色卑微得熬了那么多年。又不是你想要,你为什么和我争抢?你知道你们不屑一顾去傍的金主,我要多么努力才能得到吗?你知道当你们一个个穿金戴银,而我还在大街小巷做一个试衣模特的心酸吗?”
我根本不记得她说的事,我在这圈子没害过同行,更没有和谁争风吃醋,大家都是想法子讨饭吃,互相帮一把确实有过,但我不知道她当初过得那么惨,不然我不会去夺。
我抬头看着洪芬郑重其事解释我不是有意的。
她哈哈笑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刀子伤人最狠吗?无心之失拔出来的刀,又毫无意识刺向了某个人,这种伤才疼,因为我连被你看一眼都不配,在你们心里我当初根本不算人,我就是一个没有活干的废物,可现在呢。”
她朝后退了两步,将她站着我蹲着的景象更加清晰的暴露出来,“谁才是最惨的,你知道我在这行拼了七八年,最痛快的是什么吗?就是看着曾经瞧不起我的,连和我说句话都觉得自己跌份儿的,全部被我踩在脚下,看看到底谁有资格趾高气扬。”
我从脖领里捏出一张褶皱的钱币,洪芬的女伴打量我身上穿的衣服,她嗤之以鼻,“高仿的货吧?五爷都倒了,你还供得起自己买这样的牌子?”
我并不知道身上的牌子是什么,这是严汝筠吩咐人为我定制的,整整一柜子都是,我将那张纸币递出去,想要还给洪芬,正在这时街口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叫声,许多散步的女人跌撞慌乱朝两侧退让,两辆黑色轿车像失控了一样从远处冲了过来,直奔我的位置。
挡在我前面的洪芬吓得捂着耳朵逃窜,然而为首的黑车似乎是故意,明明可以停下却非要往前逼了几米,在几乎要撞上她身体的一刻才倏地停住,刺耳的刹车声直冲云霄,像惊雷一般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