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蜜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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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 这个要求几乎是立刻就被批准了。侍女把她引到王放的精舍外面。
原本卞巨的意思,也不愿轻易让罗敷和王放见面。一是为了以此为要挟, 二是怕这两位都是倔强死硬的性子, 单独一个, 已经油盐不进,若再见面, 两人相互鼓鼓劲,同仇敌忾一下, 岂不是更难对付。
但眼下的情况愈发不妙。随身大夫神色凝重地报告说, “嗣君”已两日未饮食, 也不服药, 一日里, 多半日都昏迷着了。
事实证明, 即便是虚弱得四肢无力,堪称任人摆布,人的一口牙关尚能咬得紧, 撬不开他想说的话,也灌不进他不想吃的东西。
多少珍贵药材熬出来的精华, 一碗一碗的交代在小小的卧房里。浓浓的药汁流一地, 丝滑菱绮的床单被浸得透湿,一攥能攥出水来。
也就是卞巨有钱能烧。换个寻常大户人家,也得掂量掂量这“灌药”的成本。
想杀死一个人很容易。即便那人再结实健壮,求生欲再强,只要须一条开了刃的冷锋, 便可以快到风驰电掣。
但要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弄得精神抖擞,活蹦乱跳……
不光卞巨。天上神仙都未必能夸口做到。
卞巨终于有些心慌。他图谋天下的大计,可不能毁在一碗苦药里。
可巧此时罗敷也派人来传话。他立刻道:“请秦夫人过来劝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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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刚把门帘打开一条缝,罗敷便闻道里头一股浓重的药味。喉头发紧,控制不住涌上的泪意。
屋内的装潢舒适而雅致,屏风隔出内外两间。窗下一个小火灶,上面咕嘟咕嘟煨着一锅药汁。
罗敷进门,令侍女们在外等着,轻轻关上门扇,上了闩。
里间床屏环护,轻纱帷帐放下,隐约可见一个背朝外而卧的影子。
她用力咬嘴唇,拔下发间几根尖簪,放在手边窗台上。发髻承不得重量,猛地坠落散开。她用一根丝带挽住。
这才掀开那床帏,小声叫:“十九郎?”
没回应。她探身拨开杂乱的被褥,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侧脸的轮廓。他明显消瘦,棱角变得清癯,双颊潮红,眉头微蹙,发际边缘满是细细的汗,洇湿了下面的枕头。几丝黑发散在他鼻尖,竟而一点也没被吹动。
忽而他重重一吐纳,发出像叹息似的声音。
罗敷伸手触他面颈,滚热。她眼圈红了,轻声叫道:“是我呀。”
他终于睁眼,看清上面的人,突然一把掀开被子,不知哪里来的能量,纵身扑上。罗敷“啊”的一声,完全无防备,转眼天旋地转,被他带跌在床上,一头秀发散在枕边。被他紧紧拥住,隔一层薄被,五指掐进她圆润的肩头,轻衫陷出小小的凹处。火焰似的喘息喷在她脖颈上,滚烫的身躯贴上来,像是要把她融进胸膛,又像是贪婪无厌的攫取她身上的温暖。
她一下被那体重压得喘不过气,不敢高叫,轻声呜咽着叫道:“十九郎!别这样……”
他不说话,面容似带野火,朦胧看到一双淡红的嫩唇,像是长夜孤路的旅人突然见了灯,几乎是凶狠的啄上去。
罗敷本能的偏头躲过,眼角终于一滴泪,挣扎出双手,用力捧他的脸,低声喝问:“你怎么了!”
他定定看着她,眼中时而像是蒙水汽,时而又像是失智的孩子。罗敷忽然害怕,用尽全力推他。
出乎意料。轻轻易易的推开了。他轰然一倒,仰面不动,像是燃尽了的蜡烛,灼热了一瞬间,身上再无一点气力。
罗敷翻身爬起来,慌忙探他胸膛,一层薄薄的肌肉底下,心跳杂乱无章的飞快。
过了许久,他才又从昏迷中醒来,黯淡的目光四处轻扫,最后定在她脸上,嘶哑着声音道:“阿姊……对不起……”
罗敷脸颊滚烫,怎好意思怪他,忙拉过他手,让他枕自己腿上,听他低声央求:“渴……”
床头小几上放了好几盏清水。罗敷伸手取过一盏,忽然留个心眼,自己先抿一口,没异味,又等一刻,也没什么异常的感觉,这才抱起他身子,慢慢将这一盏水喂了。
王放脸色终于清朗些许,满足地在她怀里蹭蹭,嗅她身上桂花蜜的香。
他闷闷的声音,问:“这几日……没人为难你吧?”
头一句却是问她。罗敷摇摇头,说句“没有”,鼻子又发酸,半是责怪,半是心疼,说:“他们都忙着给你灌药呢,没工夫管我。”
王放笑笑,伸手触自己额头。
他颈间伤口仍然包扎着,散着新鲜的药味。但毒入身体,一旦感染,便是要命。多少青壮士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高热的病榻上。
罗敷觉得怀里抱着一团火炭,心头越来越沉,忍不住说:“我听外面侍儿传言,都说你……说你……一心求死……”
最后几个字说的蚊子般细,觉得不吉利。但他怎么能死呢?罗敷下定决心,就算是做一回卞巨的说客,就算是被利用一回,也非得把他这荒唐念头打消了不可。
王放却抿唇笑了,偏头,顺口在她手臂内侧亲一口,声音哑得难以辨认。
“我怎么会一心求死呢?我死了,谁来保护你呀?”
罗敷愣一愣,目光茫然定在他身上锦被,兰草云鹤都变得模糊,仿佛在她眼前舞动飞翔。
她过好久,才想起来要说什么,“那……那你不吃药,是个什么意思?”
他眼角贮笑,尽量笑得春风得意,贴在她胸口说:“总要做个宁死不屈的样子……不然,我若一上来便乖乖配合……他们哪里会买账啊。”
一丛丛的热气吹进她的薄衣。罗敷突然笑出泪,也不知是不是痒的。
袖子蘸蘸眼角,伸手做梳,慢慢给他拢头发。乌黑的瀑布在她指尖流淌,还泛着健康的亮泽。但倘若他再病下去,这一束坚韧的鸦羽似的头发,迟早会枯萎下去的吧。
她带哭腔骂一句:“还装呢!都快弄假成真了!你不知道,方才我一进这屋子,竟没觉出一点生气儿来。第一眼看你,我都以为你……你……”
王放窝在她怀里,轻轻转头,露给她一个耳朵根。她正给他梳头,一个没留神,手指便拂上他耳后肌肤,拂出一声舒服的哼哼。
她那点伤悲的情绪又给逗乐回去,“你小狗儿啊?缺人挠吗?”
他低声笑一笑,目光催促,她只得任劳任怨的继续,指肚轻柔柔的抚弄他耳根脖颈,略带凉意的手心贴他额头,给他降温。
这才听他说:“我心里有数……我以前看过医书,我体质好,这种情况,不吃药,能挺七日……那个闷哑大夫每次进来,我都悄悄看过他神色……虽然每次都说我恶化,但……也没见他慌张绝望……只是闷头配药……你放心……”
罗敷心中涌进一股暗流,说不清是酸是痛,咬咬嘴唇,蛮横地打断他后半句话。
“那也不成!就算你要扛七天,死是死不了,万一烧糊涂烧坏了怎么办?你要成了个傻子,那不是更遂坏人的意?”
王放轻微的一激灵,似是被这话吓住了。
半晌,郁郁点点头,笑道:“傻倒没关系,要是连你都不认识了,那才糟糕。”
罗敷心头酸楚,轻轻拧一把他耳朵,大胆俯身,在他火热的额头上亲一口,放下他身子,逃下床去。
王放:“哎,还要……”
她抿嘴偷笑,外间小灶上端了药锅,盛出一碗浓黑的药,复回到他身边。
“乖,现在可以吃药了。熬了这几日,也差不多了。”
他乖乖张嘴。既然罗敷都被准许进来,劝他吃药,说明卞巨也已无计可施。他用不着再半真半假的演戏。
罗敷却道:“等等。”
照例将那药先抿一抿,怕被人加料。不知是什么珍奇秘方,苦涩得无以言表,眉头间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方才她喂他饮水之前,就这么试过一次。王放当时瞧见了,没力气评论。
此时终于有精力说:“没事……他们最怕我死,这药不会有假。我每天被灌药的时候,也都尝过味道,配方没变过。”
罗敷道:“当然不可能是毒`药。万一……万一是让你变傻的药呢?”
王放怔住,随后轻声笑:“没这种药,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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