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非偶(2/2)
寿春王顿了顿,似乎思虑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道:“阿草,昨日你也听到了,梁王他跟皇祖母提到你我的亲事,你以为如何呢?”
我的心脏“咚”的一声,仿佛那赛前的战鼓被敲响一样。我赶紧低头跪下去道:“殿下莫要耻笑阿草。昨日梁王殿下不过是拿阿草开心,请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寿春王转头看我如此,也吓得退后一步,接着又上前躬身扶起我,连连地说:“有话好好说,你何以行此大礼?快请起快请起。”到底是男人,他一用力,我便被他托起来。
“阿草一介民女,哪敢妄攀皇家贵胄?”我惶恐不安地说。
寿春王笑了:“阿草,你何必妄自菲薄?你虽然出自民间,好歹如今凭一己之力做了内廷供奉,也是从七品的女官,并不是草民。一个人若污浊不堪,便是顶着光耀的头衔还是污浊不堪,一个人若品质高洁,便是什么头衔也没有,照样是品质高洁。皇祖母用人向来是重才不重出身。本王虽然粗陋,却愿意向皇祖母多多学习。”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他这是表达求娶之意吗?我顿时凌乱了。在世人的眼睛里,皇室贵胄的姻亲,至少要出自公侯吧?我算什么呢?
我呆呆地看住寿春王。
寿春王想走前一步,似乎怕吓着我。他在原地看着我。我不得不承认,寿春王的笑容是非常有杀伤力的。只要一见到他的笑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几个字便会跳入我的脑海。刚才在校场上的较量是力量与球技的比拼,赢得尖叫的是临淄王,如果是在宫廷宴会上吹箫,赢得尖叫的一定是寿春王。如果我是公侯府里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君子必定是我的如意郎君。
可惜我不是公侯府里的大家闺秀,我只是来自西南山区的一个民女。就在不久的过去,我还过着吃不饱肚子的日子,为着怕挨继父的一顿打骂而战战兢兢地活着的乡间丫头。
他为什么会看上我?他怎么会看上我?就因为我给他开过几服药,貌似救了他的命?他为什么不求娶太医院太医的女儿?那好歹也是世家之女。
寿春王见我始终是这样一种不能置信的状态,便解释道:“皇家虽然富贵,这纷纷扰扰的日子也算是过得烦乱。阿草,那日在五王府你向我描述民间的世界,我倒觉得跟我的脾气非常投契,无限向往之。在这深宫之中,我若能保全性命,一定会做个富贵闲人,踏遍天下山水,尝遍天下美食,吹遍天下名曲,赏尽天下歌舞。人生就活一次,下一世还不知做人做畜,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呢?”
我目瞪口呆。
“我的性子像父王,是这样一个散淡的人,便要找个性情散淡的王妃,这样才能夫唱妇随。若我的王妃是个汲汲于名利的女人,也许我这天生的富贵,也会成为过眼烟云——就算是侥幸保住性命,也会为名利所累,疲累不堪。”
“今日之赛事,父王昨日特地安排几个幼弟上场,便是主动求输,不欲与梁王府相争,惹他们嫉恨。可惜三郎不甘心,是以今天他一天都不会快乐。”
“其实只要活着,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输这一次便活不成。快乐自在心中,不是输赢所能决定的。”
我想我是明白了。娶了我,也许寿春王可以向世人表明心迹,他无意于皇位之争,他只想做个富贵闲人,闲云野鹤。在两氏皇族的争斗里面,他放弃,他不争,你们这些贪恋权势富贵的人,都不要来惹他。
他的母亲曾经是太子嫡妃,甚至曾经做过皇后,却最终死于非命,连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他做过一次太子,又莫名其妙地随着父亲被赶下来,圈禁于五王府,失去了自由。他没有临淄王的斗志,也不想再失去生命。
换而言之,他不战而降,只求自保。我是那个可以甘于陪他不争不抢的女人,也是一面显而易见的降旗。
这样一想,他想要我做的是正妃,而不是良媛或者孺人。
我吓得以袖掩嘴,不可置信——这太离谱了。
寿春王见我这样的表情,又笑了。他取下我嘴上的袖子,隔着衣袖握住我的手,温和地问道:“你意究竟如何?”
“我,我——”我又急又羞,低头落下泪来。
寿春王低头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问道:“你什么?阿草,你不愿意吗?”
我摇摇头。但是感觉不对,又点点头。又感觉不对,再摇头。
寿春王也被我搞得凌乱了。他收敛笑容,想了一想再问道:“阿草,你可有当我是朋友?”
朋友?我怎么可能当他是朋友?我赶紧摇头。
“那你当我什么?”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失望,松开了手指。
“您是寿春王殿下,陛下的皇孙。”我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但是殿下的抬爱,阿草永志不忘。”我又想跪下去。
寿春王赶紧扶住我,摇摇头,干笑一声,问道:“你这算不算拒绝我?”
我低头不语,只管扯着衣袖。那过年的新衣快给我扯破了。
他叹息一声,道:“阿草,你真让我伤。”他没想到他这样玉树临风的皇孙,会被我拒绝吧?处于他这样尴尬地位的人有时候非常敏感,“如果阿训向你求娶,你也会拒绝吗?”
高阳王求娶我?怎么可能?看着我被雷焦的神情,他释然了:“好吧,阿草,如果皇祖母或者其他什么人问起这门亲事,我们一起拒绝好了。我敬重你,不会令你为难。”
他春风和煦地冲我揖了一揖,转身信步朝着校场走去。
我如来时那样,缓缓地跟在他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