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舅舅(2/2)
话还没说完,舅母提高嗓门以更大的声音打断舅舅的话嚷道:“你这个杀千刀的,你喝酒喝高了?出门之前我是怎么交待你的?”她那不大的眼睛一瞪,居然也能瞪得似铜铃一般,看来是真的急了。
舅舅蓦然闭嘴,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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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我心如明镜——母亲入狱的事传开来后,舅舅原是要去巴州打探一番的,被舅母拦住了。我知道,舅母对于我是个不祥之人的传说一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对于舅舅时不时地来帮我们,她一直颇有微词。到表哥成亲,她更不喜跟我们来往,生怕我给他们家带来灾难。
母亲入狱,似乎应验了我是个妖孽的传说,于是拼死阻止舅舅再跟我们有牵连,这是用脚丫子都能够想象得出来的事。
自然有来自舅母的阻力,但是看与不看,管与不管,还是舅舅自己的选择。这中间有多少是情非得已,有多少是顺水推舟,只有他一个人心里明白。
我低头缓缓开言:“舅舅舅母莫要争执了。阿草此去洛阳,拦公主的驾为母亲鸣冤,惊动了皇上。皇上责令大理寺将此案提京重审。此案皇上是秉公办理,并不是看在阿草薄面上。阿草一介民女,并无这么大的面子。皇上英明神武,也不会因私废公。可惜娘一直有妇人病,在狱中牵挂思念阿草,郁结在心,虽有邻居张大娘托人送药进去,最终还是抵不过天命,没能等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舅舅听到“虽有邻居张大娘托人送药进去”,也不禁有些羞愧在心,想说又不便说什么,红了脸又低下头去。
舅母却似乎没听见这一句,不断地絮絮叨叨地说表哥婚后不顺,生子夭折,家里请医延药做法事费用巨大,有些艰难等等。她一壁说,舅舅一壁咳嗽。她浑然不知,舅舅的脸更红,只得别转了头,穿过门口看院子。
我身上没有钱。临行前上官大人赠给我的银两是她直接给阿忠侍卫的。阿忠侍卫给了其中一小部分让悠兰收着,以备我的不时之需。悠兰在巴州城的时候给了我一些,原本是怕张大娘那里有什么需要而她不在身边可以灵活行事,不料在巴州城里,悠兰全都打点得十分妥贴,那些银子反而在何家村,让我全给了族长夫人。
我只得起身说:“舅舅舅母稍候,阿草有些内急。”
我进了内室,找正在折衣服的悠兰商量拿些银两。
悠兰在里面早就打点好行李,拉长着脸低声说道:“何姑娘,恕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舅母,比张大娘可是差得太远了。舅舅这个称谓,在奴婢的家乡可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如果父母都去世了,兄弟分家是要由舅舅主持的,舅母也要服众才行。可是这个舅母,我在内室听了,真是让人咂舌!何姑娘此去洛阳,何必再跟他们有甚瓜葛?”
我低声辩解道:“我们母女在何家村最艰难的日子里,舅舅还是待我们不错的。他隔一段日子便会走到我家帮着母亲劈柴挑水,此情此义,阿草不敢有忘。阿草娘已不在,舅舅表哥是世上仅有的血亲,他们纵然对母亲没有尽心,阿草也不想留太多的遗憾在人世。”
悠兰想了想,无奈地说:“这银子是何姑娘的,阿忠侍卫想着姑娘年幼,所以让奴婢代管。既然姑娘如此说,也只得如此。只是奴婢身上也没有多少,只得这三十余两。奴婢还要留一些等下要打点族长夫人,这二十两碎银且给姑娘吧。如果还需要,奴婢再跟阿忠侍卫要一些便是。”
说着她自袖中摸出一只绣着精美图案的荷包,从里面挑出几块大一点的碎银,掂一点,又开了包裹取出一只从未用过的红色荷包,将银两放进去,递到我手中,嘀咕道:“这荷包可是奴婢自己绣的,若是给个值得给的人,也罢了。可惜了奴婢挑灯的日夜。”
我接过来躬身道:“阿草多谢悠兰姐姐。阿草没有别的本事,只得日夜祷告,求姐姐将来遇到个好郎君!”
悠兰啐我一口,小声道:“何姑娘别的没长进,油嘴滑舌倒学了一些!奴婢别无所求,如果姑娘以后进宫服侍皇上,求姑娘看在今日的份上,还是让奴婢伺候姑娘吧!到时候莫要说不认识悠兰便是大恩德了!”
进宫服侍皇上?我一弱小之身,字都没认全,没有上官大人之才,武不能安邦,文不能治国,留在皇上身边有何用?宫里的宫女太监一大堆,哪里就缺我一个?天地之飘渺广大,何处是我的安身之地?
即便是有我安身之地,我生又有何趣?没了母亲温暖的怀抱,温柔的话语,我又怎生熬过这从清晨到暮鼓,从黑夜到白天的漫漫时光?
也许那时,我眸间一缕让悠兰不安的光茫,一闪而过。
我悄悄地走出卧室到堂屋,跪坐在舅舅舅母面前,将悠兰的那只精美得像艺术品的荷包放在席上推过去,欠身道:“阿草这一路多亏好心贵人相助才能活到今日,要报答的人不知多少,只怕也报不完了。舅舅舅母对我们母女多有关照,可惜母弱女幼,不能尽报万一。在京里的时候,皇上公主以及宫里的宫人怜惜阿草年幼失诂,多有照佛,阿草身边略有些银两。本来阿草想回来接母亲治病奉养,无奈天不假人,母亲已经驾鹤西去。母亲生前曾经跟阿草多次提及舅舅舅母的照拂,叮嘱阿草来日若有出息,一定要报答舅舅舅母。虽然母亲已经不在,母亲教诲阿草不敢有忘。阿草身边只得这些银两,还请舅舅舅母莫要嫌少,拿回去给嫂子请个良医,莫要坐下病根才好。嫂子年轻,身子养好了,舅舅舅母自然子孙满堂,安享天年。”
舅舅听了,脸上有些愧色。舅母却眼睛盯着荷包,手在膝盖上不安地摩来擦去,呼之欲出。她的眼睛自荷包瞟向舅舅,跪坐在席上的屁股不安地欲抬非抬,干笑几声。
我将荷包顺势往她面前再推一把,躬身道:“请舅舅舅母莫要嫌弃。”
舅母赶紧将荷包抓起,塞入怀中:“如此,阿草,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舅舅狠狠瞪了舅母一眼,涨红了脸。
三人相对许久,舅舅才开口问道:“阿草,还是跟舅舅回家吧。”
我垂首道:“舅舅舅母不嫌弃阿草,阿草自然感激。只是母亲虽故,皇上也下旨为母亲翻案,但是此案在大理寺还未结案,阿草还须回巴州城听命,也许还要回洛阳大理寺将此案了结。”
舅舅道:“要不让你舅母跟着你,等案子结了一同回家?你母亲去了,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嫂便是你的嫡亲骨血——”
舅舅这是趁热打铁,要逼迫舅母接纳我这个不祥之人吗?我似乎感觉舅母的身子不安地扭了一下。看来那荷包里的银子并不能买得舅母心安,也不能拔去舅母的心中之刺。她爱我的银子,但是并不爱我可能带来的厄运。
但是舅舅毕竟还是至亲。如果没有官司的牵连,没有杀人犯家属的帽子戴在头上,他还是愿意接纳我这个孤女的。
我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的骨血。血浓于水。一时间,我泪盈于睫。
我深深地伏下身去磕了个头:“舅舅舅母的心意阿草心领了。阿草一路有悠兰姐姐和春雨姐姐照料,舅舅舅母且请放心。表嫂产后身子虚,舅舅和哥哥有田地需要料理,舅母若离家,家里谁来照顾?舅舅舅母且请放心,阿草日后一定请人捎书回家报平安。”
舅母的身子松弛下来,安定多了。
也许我自幼被孤立,寄人篱下的经历让我的神经极度敏感,我对周围环境察言观色的能力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早。换句话说,我没有童年,我的人生一开始就是成人式的,我的心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