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来风吹彻 清池始破冰(三)(2/2)

雨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却忽然停了,阴云散去,日光朗朗,让被雨水浸透了的建邺城重新批上晴好春/色。

因是公务出行,不便携带女眷,玄旻让灵徽跟闻说都改了男装随行。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灵徽在清王府待了五年,就有五年没有见到外头的世界,尤其离开繁华城池之后行经在人迹稀疏的近郊官道上,眼前草木葱翠,山花烂漫,明净碧空上有浮云悠然,鸟语声声不时在耳畔响起,一切仿如隔世,让灵徽心中感慨万千。

一行人中途休息的时候,灵徽听侍卫说前面就是汝南城,接下去走的虽然是官道,但因为往来的人并不多,所以有些荒芜,也偶尔会有歹人甚至是乱党出没,所以要加倍小心。

大梁虽已经被灭国,却还有一部分过去的旧部没有归顺陈国,五年来他们始终都在为复国兢兢业业地努力着,这一点灵徽一直都知道。所以在听见侍卫那样汇报的时候,灵徽已经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只要能够成功离开玄旻,她就有机会去找宋适言兄妹团聚,也能真正加入复国的队伍。

在稍作歇息之后众人继续赶路,这样一直行进到傍晚时分,一行人突然遇伏,所有人员立刻陷入混乱之中,与埋伏在官道上的歹人厮打起来。

灵徽本想趁乱逃走,然而玄旻似乎一早就察觉到她的意图,将她死死拉在身边,哪怕是对方挥刀过来,他也没有要放开灵徽的意思。

灵徽的挣扎在玄旻的钳制下收效甚微,却又在歹人的进攻下透着逃脱的可能。她故意把玄旻带到人群中,在不知敌我的刀剑碰撞中寻找着最终脱身的机会,却听见玄旻冷漠的一句“你休想就这样离开”。

他始终没有温度的眸光比周围的刀光剑影更让人心寒,灵徽却仿佛被这样的神情刺激,急于想要摆脱玄旻的桎梏,想要从他的身边逃开。

一道刀光凌空劈下的瞬间,灵徽下意识地把玄旻推开,但扣在她臂上手并没有松动,紧接着,她就看见玄旻的手背上多了一道血痕。

闻说发现玄旻受伤,立即赶来保护。她知道必须尽快带玄旻跟灵徽离开,于是又找了近身的侍卫一起护送玄旻先行撤离。

玄旻扣着灵徽的手一刻都未松懈,哪怕因为他太用力,伤口不停地有血涌出,早已将他半只手都染红,他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然而他们才走出没多远,就有另一拨人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不同于刚才那拨人的趁乱杀人,这伙人的目的十分明确——带走灵徽。玄旻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便已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暗示闻说不用真动手,并且在稍作抵抗之后就将灵徽放开。

灵徽并没有察觉玄旻的心思,在终于得到逃走机会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推开玄旻,跟那帮人就此离开。

为了躲避先前那一拨人可能跟来的追杀,玄旻决定换路进入汝南城,在此期间他没有管过自己手上的伤,等终于安定下来后,他的整只左手已被鲜血染遍。

闻说为玄旻清理伤口之后道:“下手真狠。”

玄旻看着缠着纱布的左手却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你包扎的手法生疏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闻说停下手,看着正在研究纱布的玄旻道:“五年都没有练过了。”

在梁国的时候闻说三天两头就会为玄旻疗伤,可以说玄旻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是在闻说的精心照料下恢复的。

烛光中是玄旻那一尘不变的冷漠神情,闻说如这十五年来一样无声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几乎不曾舒展开的眉头问道:“就这样放走灵徽,王爷真的不担心么?”

玄旻眼中顿时闪过一道精光,薄唇紧抿,目光比起方才更显得肃杀乖戾,问道:“查出那些人的来路了么?”

“好像是康王的人。”

“好像?”玄旻缠着纱布的手在烛火旁缓缓移动,“这么不确定的答案你也会开口回答我?”

闻说垂眼道:“我亲自去查。”

“回来。”玄旻说完这句时闻说已到了门口,他瞥了一眼女侍卫矫健的背影道,“帮我备笔墨,是时候给建邺报个信了。”

闻说正要应声,不想玄旻直接将台上的烛火掐灭,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而玄旻也到了她身前,背对着自己道:“多备几盏灯,我在外头写。”

闻说看着玄旻踏月而去,夜色中那一袭玄色长袍看来萧瑟苍凉,尤其是在回到陈国的这五年里,时光在玄旻身上留下的这种痕迹更加浓重。闻说有时恍惚地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因为记忆中的玄旻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他对世情的冷漠无情因为心中的那一份坚韧而始终故我,他的眼里永远只有袖手旁观,不为外物悲喜,然而现今有些东西却在她没有感知的情况下发生了变化。

闻说按照玄旻的吩咐将一切都准备好,静待他写完要送回建邺的折子,道:“我会用最快的速度送到的。”

“只是一份例行公事的折子,不用你亲自送。”玄旻拂衣而已,抬头望着天边孤月,像是在思考什么,稍后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三月十八。”

玄旻眼底对月沉思良久,面色愈紧,道:“暂时在汝南多留几日,务必将今日行刺之人的身份调查清楚。”

“还有呢?”

玄旻对闻说的提问颇为赞赏,转过视线恰好看见她迎着月光的脸,也才真正觉得过去的小丫头长大了,叹道:“让他们准备准备,二十三务必到达东凉。”

“东凉跟齐济是两个方向。”

玄旻不以为意道:“去齐济的事不急在一时,好不容易出了趟建邺又让我故地重游,不将这一路风景看够岂不是对不起将我赶出都城的人?”

闻说知道玄旻必定另有计划,所以不多询问,这就让人去将折子送回建邺。

玄旻听着闻说离开的脚步声再一次将目光移去夜幕孤辰之上。夜色深沉,就连月光都暗淡了不少,过去他就是在这片土地上,忍受着饥寒交迫,被凄清的月光包围。那时他尚且觉得世间若还有温柔可言,也就只剩下这月色不弃世人。然而如今他几乎成了铁石心肠,就连这昔日以为的唯一善良也看来可恶。明月千里,倒不知所谓的婵娟与共在旁人看来是不是也让人心生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