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答在牛奶箱里(2/2)

“没有。”敦也简短地回答,幸平也默默点头。

“也就是说,”翔太竖起食指,“没有人接近过这里,但幸平的信消失了,月兔的信投进来了。牛奶箱和卷帘门我都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机关。你们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敦也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抱在脑后。

“就是因为想不明白,才会这么苦恼啊。”

“幸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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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平你呢?”

幸平晃了晃圆圆的脸颊。“我不知道。”

“翔太,你想到什么了吗?”

敦也一问,翔太就低头看着三封来信。

“你们不觉得纳闷吗?这个人竟然不知道手机,还以为是外来语。”

“就是开个玩笑吧。”

“是这样吗?”

“当然是,现在哪儿有不知道手机的日本人啊!”

翔太随即指向第一封来信。

“那这怎么解释?这上面提到‘明年的奥运会’,可是仔细一想就知道,明年既没有冬季奥运会也没有夏季奥运会。前两天伦敦奥运会才刚闭幕。”

敦也不由得“啊”了一声。为了掩饰失态,他皱起眉头,揉了揉鼻子下面。“一定是她记错了吧?”

“是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会记错吗?她可是以参加奥运会为目标啊。而且她连可视电话都不知道,你不觉得这也太离谱了吗?”

“那倒也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特别诡异的事。”翔太压低了声音,“我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注意到的。”

“什么事?”

翔太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然后才开口。

“敦也,你现在手机是几点?”

“手机?”敦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四十。”

“嗯。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了。”

“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嗯,还是……跟我来吧。”翔太站了起来。

他们再次从后门来到屋外。翔太站在屋子与隔壁仓库的空隙当中,抬头望着夜空。

“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我记得月亮是在正上方。”

“我也记得,怎么了?”

翔太目不转睛地望着敦也。

“你不觉得不对劲吗?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月亮的位置几乎没变过。”

敦也愣了一下,不明白翔太在说什么。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顿时心脏狂跳,脸颊发烫,背上冷汗直流。

他拿出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二分。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月亮没有移动?”

“也许现在这个季节月亮就是不大移动吧……”

“哪儿有这种季节!”翔太立刻驳斥了幸平的意见。

敦也看看自己的手机,又看看夜空的月亮。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摸不着头绪。

“对了!”翔太开始操作手机,像是在给哪里打电话。

打着打着,他的脸色僵住了,眼睛眨个不停,失去了刚才的从容。

“怎么啦?你在给谁打电话?”敦也问。

翔太没作声,把手机递了过去,示意他自己听。

敦也将手机贴到耳边,里面传来一个女声:

“现在为您报时:凌晨两点三十六分。”

三人回到屋里。

“不是手机坏了,”翔太说,“是这栋屋子的问题。”

“你是说,屋里有什么东西让手机的时钟不准了?”

对敦也的看法,翔太没有点头认同。

“我觉得手机的时钟没有出错,还在正常运转,只是显示的时间和实际时间不一样。”

敦也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

“我想,可能是这栋屋子和外界在时间上被隔绝了。两边时间的流逝速度不同,这里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外界只是短短一瞬间。”

“啊?你说什么呢?”

翔太又看了一眼来信,然后望向敦也。

“没有人靠近这间屋子,幸平的信却消失了,月兔的信也来了。照常理来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那么,我们不妨这样想,有人取走了幸平的回信,读过后又送来了下一封信,只是这个人我们看不到。”

“看不到?是透明人吗?”敦也说。

“噢,我懂了!是幽灵在捣鬼。这里还有这玩意儿啊?”幸平缩起身体,环视着周围。

翔太缓缓摇头。

“不是透明人,也不是幽灵。那个人,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指着三封来信,继续说道,“是过去的人。”

“过去?什么意思?”敦也的声音高了八度。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卷帘门上的投信口和牛奶箱连接着过去。过去的某个人把信投到那个时代的浪矢杂货店里,现在的这个店就会收到。反过来,我们把信放到牛奶箱里,就会进入过去的牛奶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但从这个角度来想,一切都说得通了。”

月兔是过去的人——翔太最后得出结论。

敦也一时哑然。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大脑自动拒绝思考。

“怎么可能?”他好不容易说出话来,“不可能有这种事!”

“我也这么觉得,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如果不同意,你来另外想个解释,要说得通的。”

被翔太这么一说,敦也无话可答。他当然想不出其他说得通的解释。

“就因为你要写什么回信,事情才会变得这么麻烦!”敦也不由得迁怒于幸平。

“对不起……”

“别怪幸平了。如果被我说中了,这可是件很了不得的事。我们是在和过去的人通信呢!”翔太两眼放光。

敦也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走吧!”说着,他欠起身,“离开这地方。”

那两人惊讶地望着他。“为什么?”翔太问。

“因为这里让人觉得不舒服。万一事情越来越麻烦就糟了。走吧,可以藏身的地方有的是。在这间屋子里待再久,实际的时间也几乎没有变化。如果天一直不亮,我们躲在这儿也没什么意义。”

然而那两人没有同意,都沉着脸默不作声。

“怎么了?你们倒是说句话呀!”敦也吼道。

翔太抬起头。他的眼里闪着认真的光芒。

“我想再待一会儿。”

“为什么?”

翔太侧头沉吟着。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是我知道,我正在经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不,该说是一生都不会再有。所以我不想白白浪费。你要走就走吧,我还想在这儿再待一会儿。”

“待在这种地方干吗?”

翔太看了眼桌上的一排来信。

“写写信。能和过去的人交流,真是太棒了。”

“嗯,没错!”幸平也点头附和,“这个月兔的烦恼也不能不帮她解决啊。”

敦也看着两人,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摇头。

“真搞不懂你们俩,到底在想什么呢?跟过去的人通信,有什么好开心的?算了吧,要是被卷进怪事里怎么办?我可不想牵扯进去。”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你想走就走啊。”翔太的表情放松下来。

敦也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

“随便你们了,反正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他回和室抓起提包,看也没看两人便从后门离开。抬头望向天空,那轮圆月的位置依然几乎没有变化。

敦也取出手机。他想起手机里内置有电波钟,便试着自动校时。一瞬间液晶屏上显示的时间,和刚才报时电话里听到的时间分毫不差。

路灯寥寥的幽暗道路上,敦也一个人走着。深夜的空气冰凉沁人,但他脸上热得如火烧一般,浑然不觉。

不可能有这种事情,他想。

投信口和牛奶箱通向过去,名叫月兔的女子是从过去寄来的信?

太荒唐了!虽然这么想的确解释得通,但实际上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有人在捉弄他们。

就算真的被翔太说中,那种不正常的世界,绝对是敬而远之为妙。万一出了什么事,谁也指望不上,只能自己顾好自己。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若非必要,和别人扯上关系不会有任何好事。更何况对方是过去的人,并不能帮现在的他们什么忙。

走了一阵子,敦也来到了大路上。身边偶尔有车经过。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前方出现了一家便利店。

我饿了—他想起幸平可怜巴巴的声音。待在那种地方,如果不睡上一觉,只会更加饥肠辘辘。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办呢?还是说,只要时间不流逝,肚子也不会变饿?

这个时间去便利店,只怕会被店员记住长相。更重要的是,还会被监控系统拍到。那两人就不管了,他们俩会自己解决的吧。

想是这么想,敦也还是停下了脚步。现在便利店里除了店员,似乎没有别人。

敦也叹了口气。没办法,谁叫我人好呢—他把提包藏到垃圾箱后面,推开了玻璃门。

买了饭团、甜面包和瓶装饮料,敦也离开了便利店。店员是个年轻人,一眼也没看敦也。监控系统虽然可能在运作,但这个时间买东西,也不见得就会被警察怀疑。没准人家反倒会想,如果是案犯,这样的举动也太反常了吧。敦也决定尽量往好处想。

他取回藏起的包,折返来路。把吃的给了那两人就走,他可不想在那栋古怪的屋子里久留。

很快废弃屋就到了。庆幸的是,路上一个行人也没碰到。

敦也再次打量着这栋屋子。望着紧闭的卷帘门上的信箱投递口,他不禁想,如果现在从这边投下信件,会到达哪个时代的浪矢杂货店呢?

穿过屋子与仓库间的空隙,他来到后门外。门敞开着。他朝里面张望了一下,走了进去。

“啊,敦也!”幸平兴高采烈地说,“你回来啦!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一个小时?”敦也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才十五分钟啊。而且我不是回来,是给你们送吃的。”

“哇!”幸平眼前一亮,马上伸手去抓饭团。

“在这儿待着,什么时候天才亮啊?”敦也对翔太说。

“这个嘛,我已经想到好办法了。”

“好办法?”

“后门现在敞开着,对吧?”

“嗯。”

“这样屋里和屋外的时间就同步了。我和幸平试了各种各样的法子,最后才发现的。而且这样一来,和你的时间差也只有一个小时了。”

“这样啊……”敦也凝视着后门,“这到底是什么机关啊?这屋子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知道,不过这样你就没必要出去了。待在这儿也能等到天亮。”

“是啊,还是在一起的好。”幸平附和道。

“可你们还要写那奇怪的信吧?”

“有什么关系嘛。你要是讨厌的话,就别管了。不过我们其实挺想听听你的看法。”

听了翔太的话,敦也皱起眉头。“我的看法?”

“你出去后,我们写了第三封回信,然后又收到了来信。你先看一遍嘛。”

敦也看着他们,两人的眼神都似乎有事要告诉他。

“我也就看看啊。”说着,他坐到椅子上,“你们回信是怎么写的?”

“这里有草稿。”翔太把一张信纸放到他面前。

翔太他们的第三封回信内容如下。写信的应该是翔太,字很好认,也用上了汉字。

关于手机的事,你还是忘了吧。这跟现在的你没有关系。

请再多说一些你和男友的情况。特长是什么?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吗?最近有没有一起出去旅游?看过电影吗?如果喜欢音乐,最近的大热歌曲里你喜欢什么歌?

如果你能告诉我相关的信息,我就可以更好地给出建议。拜托了。

(写信的人换了,请不要在意。)

浪矢杂货店

“这都什么呀?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敦也扬着信纸问。

“因为首先要搞清楚这个月兔是什么时代的人,不然说话也对不上啊。”

“那直接问‘你是哪个时代的’不就行了?”

听了敦也的回答,翔太皱起眉头。“你得替对方想想,人家可不知道这个状况。突然问这种话,她只会觉得我们脑子坏了。”

敦也鼓起下嘴唇,伸手抓了抓脸颊。他实在没法反驳。“那对方是怎么回答的?”

翔太从桌上拿起一封信。“你先读读看。”

干吗这么神秘兮兮的,敦也心里嘀咕着,从信封里取出信纸展开。

感谢您再一次的回信。上次投完信后,我一直在查询手机的事情,也向周围的人打听过,但还是不明白。虽然很想知道答案,但如果跟我没有关系,现在就不去多想了。如果有一天您能告诉我,我会不胜感谢。

您说得对,应该多跟您说说我们是怎样的人。

就如第一封信中所说,我是一名运动员。他以前也从事同样的运动,我们因此而结识。他也曾是奥运会候选选手。但除此之外,我们都是很普通的人。说到共同的爱好,应该是看电影。今年看过的电影有《超人》、《洛奇2》。《异形》也看了,他觉得很精彩,不过我不太喜欢这种类型。我们也常听音乐,最近比较喜欢Godiego和南天群星这两个组合。您应该也觉得《可爱的艾莉》是一首名曲吧?

写着写着,我又回想起他还没生病时的日子,心情愉快多了。莫非这就是浪矢先生的目的?无论如何,这样的往复书简(或许这么说有点怪)的确鼓励了我。如果可以,明天也期待您的回信。

月兔

“原来如此。”读完信后,敦也喃喃道。

“《异形》和《可爱的艾莉》啊……这样就能大致知道时代了吧?应该是咱们父母那一辈人。”

翔太点点头。

“刚才我用手机查了一下。噢,对了,这间屋子里没有手机信号,打开后门就有了。这个先不提,我查了信上提到那三部电影的上映年份,都是一九七九年。《可爱的艾莉》也是一九七九年发布的。”

敦也耸了耸肩。

“挺好啊,这样就能确定是一九七九年了。”

“没错。也就是说,月兔想要参加的奥运会,是一九八○年的那届。”

“应该是吧。那又怎样?”

翔太目不转睛地盯着敦也,仿佛要看穿他内心深处。

“怎么了?”敦也问,“我脸上粘了什么东西吗?”

“该不会你也不知道吧?幸平不知道也就罢了,连你也……”

“快说是怎么回事?”

翔太轻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一九八○年的奥运会在莫斯科举行,日本抵制了那届奥运会。”

敦也当然也知道那件事,只是不知道是发生在一九八○年。

当时还是东西方持续冷战的时代,事件的导火索是一九七九年苏联入侵阿富汗。为了表示抗议,美国首先宣布抵制莫斯科奥运会,并呼吁西方各国采取一致行动。日本对此一直意见不一,但最后还是选择追随美国抵制—翔太从网上查到的内容概括起来就是这样。敦也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详细经过。

“那问题不就解决了?只要写信跟她说,明年的奥运会日本不会参加,你把比赛的事忘了,尽管去照顾恋人不就行了。”

听敦也这样说,翔太苦着脸。

“这种事,写了人家也不会信吧。事实上直到正式决定抵制之前,日本的选手们一直都相信他们能参加奥运会。”

“要是跟她说我们这儿是未来世界……”说到这里,敦也皱了皱眉,“不行吗?”

“她只会觉得我们在开玩笑。”

敦也啧了一声,一拳捶在桌上。

“那个,”一直没作声的幸平犹豫着开口了,“一定要写理由吗?”

敦也和翔太同时望向他。

“我是说……”幸平抓了抓后脑勺,“真正的理由不写也不打紧啊,就直接说‘总之别训练了,去照顾你男朋友吧’,不行吗?”

敦也和翔太对看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你算说对了。”翔太说,“当然行咯,这样问题就解决了。她就是因为想知道该怎么办,才来寻求建议,可以说把我们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没必要告诉她真正的理由,就明白跟她说,如果真的爱你男朋友,就应该陪伴他到生命最后一刻,他内心也是这样期盼的。”

翔太拿起圆珠笔,开始往信纸上写字。

“这样行吗?”

说着,他把写好的信给敦也看,内容和他刚才说的基本相同。

“可以啊。”

“那就好。”

翔太拿着信从后门出去,关上了后门。敦也侧耳细听,先是打开牛奶箱盖子的声音,接着啪嗒一声,盖子关上了。

几乎同一时间,“啪!”店门口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敦也走进店铺,往卷帘门跟前的瓦楞纸箱里看去,里面有一封信。

衷心感谢您的回信。

老实说,我没想到您会给出这么干脆的回答。我原本以为您会回答得更含糊些,最后让我自己作出选择。但浪矢先生没有做这种半吊子的事。正因为这样,“咨询烦恼的浪矢杂货店”才会受到人们的喜爱和信赖吧。

“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应该陪他到生命最后一刻。”

这句话深深刺入了我的心。一点也没错,没必要再犹豫了。

然而,您说“他内心应该也是这样期盼的”,我却很难这样认为。

事实上今天我给他打了电话。我想告诉他,我准备按照浪矢先生的建议,放弃参加奥运会。但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抢先对我说:“有给我打电话的时间,我更希望你用来训练。虽然听到你的声音很开心,但想到我们说话的时候,或许已经被对手拉开了差距,我就忧心忡忡。”

我感到很不安。如果我放弃了奥运会,他会不会极度失望以致病情恶化呢?除非能保证不会发生这种状况,不然我实在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这样想,很软弱吧?

月兔

读完信,敦也抬头望向布满灰尘的天花板。

“真是莫名其妙,这人搞什么名堂嘛?要是不想照我们说的办,一开始就别来咨询啊!”

翔太叹了口气。

“也不能怪她,她哪里想得到自己是在向未来的人咨询。”

“她说跟男朋友通了电话,也就是说两人现在不在一起生活。”幸平看着信说,“真可怜呢。”

“这个男人也可气,”敦也说,“总得体谅一下女方的心情吧!奥运会说到底,不过是个豪华版的运动会罢了。不就是项运动嘛!男朋友得了不治之症的时候,怎么可能把心思放在那上面。就算他是病人,也不能这么任性,让女方为难啊!”

“那男人也有他的苦衷吧。他知道参加奥运会是女朋友的梦想,所以不希望她因为自己而放弃。说他是逞强也好,硬撑也罢,总之他也是在勉强自己啊。”

“就是这一点让人窝火。那家伙肯定是陶醉在自己的逞强里。”

“也许吧。”

“绝对是。他就是要摆出一副悲剧女英雄……不对,是悲剧英雄的架势。”

“那回信该怎么写?”翔太把信纸移到面前,问道。

“就写首先要让那男人清醒过来。直接跟他讲明好了,不就是项运动嘛,别拿它来束缚恋人。奥运会跟运动会没什么两样,不要太死心眼了!”

翔太握着圆珠笔没动,蹙起眉头。

“这种话月兔说不出口吧?”

“说不出口也得说,不然神仙也没辙。”

“别讲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她要是说得出口,就不会写信来了。”

敦也两手揪着头发。“麻烦死了!”

“让别人替她说呢?”幸平冒出一句。

“替她说?谁替她说?”翔太问,“她男友的病情没对任何人透露啊。”

“话是这么说,但不告诉父母恐怕不太好吧?要是说出来,大家都会理解她的心情。”

“没错!”敦也打了个响指,“不管是哪一方的父母都行,总之要把他的真实病情透露出去。这样谁都不会再要月兔去参加奥运会了。翔太,就这么写。”

“知道了。”说着,翔太唰唰地动起笔来。

写好的回信内容如下:

我很理解你内心的犹豫。不过,请你相信我。就当是被骗也好,请照我说的去做。

坦白说,他错了。

不过是项运动而已。即便是奥运会,也不过就是个大型的运动会。为了这种事,浪费所剩不多的和恋人在一起的时间,太愚蠢了。这一点你必须让他明白。

如果可以,我真想替你向他说出这番话,但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请把这件事告诉你或他的父母。他们知道他的病情后,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不要再犹豫不决了。忘了奥运会吧,我不会害你的。照我说的去做,将来你一定会庆幸听了我的话。

浪矢杂货店

把信放进牛奶箱后,翔太从后门回来了。

“都再三叮嘱她了,这回应该没问题了吧?”

“幸平!”敦也朝门口喊道,“回信来了吗?”

“还没呢。”幸平的声音从店里传来。

“还没来?怪了。”翔太不解地说,“之前都是马上就来了啊。是不是后门没关紧?”他从椅子上欠起身,像是准备再去确认一次。

就在这时,“来啦!”幸平在店里喊了一声,拿着信回来了。

好久没给您写信了,我是月兔。承蒙您不吝指点,我却将近一个月没有回信,真是很抱歉。

我本想早点回信,但就在这个时候,强化集训开始了。

不过这也许只是个借口,其实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写才好。

看到您在信上直率地说“他错了”,我有些惊讶。即使他罹患了不治之症,只要您认为他犯了错,就会毫不留情地指出,这样的态度让我不禁有点紧张。

不过是项运动,不过是个奥运会……或许是这样吧。不,恐怕就是这样。说不定我们烦恼的事情实际上微不足道。

可是这样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我知道这对别人来说无所谓,可我和他,都曾为了这项运动竭尽全力地拼搏过。

他的病情迟早要让双方父母知道,但现在还不能说。他的妹妹刚生了孩子,父母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他说想让父母再过段开心的日子,我也完全理解他的心情。

这次集训的时候,我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当我告诉他我在积极训练时,他非常高兴。我觉得那不像是装出来的。

但我还是应该忘掉奥运会吧,还是应该放弃比赛,一心一意地照顾他吧,这也是为了他好吧。

我越想越感到迷茫。

月兔

敦也真想大吼一声。这封信读得他一股无名火起。

“搞什么,这个蠢女人!都说了让她放弃,还跑去参加集训!要是这中间那男人死了怎么办?”

“可是有男朋友盯着,想不去参加也不行吧。”幸平慢悠悠地说。

“就算参加了,最后也是白费力气。什么叫‘越想越感到迷茫’啊,亏我们这么苦口婆心,她怎么就是不听?”

“因为她在为男友着想啊,”翔太说,“她不想剥夺他的梦想。”

“不管怎样都要被剥夺,因为她注定参加不了奥运会。就没有办法让她知道这一点吗?”敦也不停地抖着腿。

“让她故意受伤怎么样?”幸平说,“要是因为受伤去不了奥运会,她男友就会放弃了吧?”

“哦,这好像行得通。”

敦也表示赞成,但翔太反对。

“不能这样。这不就跟剥夺他的梦想一样吗?月兔就是因为不忍心这样做,才会这么苦恼啊。”

敦也皱了皱眉。

“什么梦想不梦想的,烦不烦?又不是只有奥运会这一个梦想!”

翔太一听,顿时瞪大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

“太有道理了!最好让他明白,不是只有奥运会这一个梦想,而且要给他一个足以取代奥运会的梦想。比方说……”他想了想,接着说,“孩子。”

“孩子?”

“就是小宝宝。让她跟男友说自己怀孕了。不用说,当然是男友的孩子。这样就必然要放弃奥运会,但他有一个即将拥有自己孩子的梦想,也会激励他努力活下去。”

敦也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这个想法,下一秒他就鼓掌叫好。

“翔太,你真是个天才!就这么办。简直太完美了!那男的只有半年光景了吧?扯个谎也不会露馅。”

翔太答应一声,坐到餐桌前。

这就算搞定了吧,敦也想。虽说不知道她男友发现病情的时间,但从之前的几封信来看,也就是最近的事。在那之前他们都过着平常的生活,所以应该也发生过性关系。虽然可能采取了避孕措施,不过这种事很容易就能搪塞过去。

然而,把这封回信放进牛奶箱后,从投信口投来的信件却写着如下的内容。

您的来信我已经拜读过了。这个意想不到的建议让我很吃惊,同时也很佩服。的确,给他另外一个梦想来替代奥运会,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如果听说我怀孕了,相信他绝不会让我堕胎去参加奥运会,而是期望我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不过,还是存在问题。首先是怀孕的时间。我和他最后一次发生关系,大概是在三个多月前。现在才说发现怀孕了,多少有些不自然吧。如果他找我要证据,我该如何是好?

就算他相信了,这件事也要告诉他父母。当然,也要告诉我父母。随后还会在亲戚朋友间传开。可是我不能向他们透露我是假怀孕,不然还要解释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我不擅长演戏,也不会说谎。当周围的人因为我怀孕的事而兴奋激动时,我并没有把握能一直演下去。随着时间过去,肚子没有变大就会很奇怪,所以还要进行相应的伪装。我觉得早晚会败露的。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他的病情发展减慢,那个不存在的预产期到来时,他有可能还健在。到了时间却没有生下孩子,他就会明白一切都是谎言。一想到他那时失望的神情,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您的建议是很好的,但由于以上这些原因,我想我做不到。

浪矢先生,谢谢您为我费了这么多心思。有幸得到您数次指点,我已经十分满足,内心充满感激之情。不过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终究得由我自己得出答案,您就不必回这封信了,很抱歉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月兔

“这算什么?”敦也把信扔到一边,霍地站起,“之前来回写了那么多信,最后来一句不用回信了,这算什么意思?这女的到底有没有诚意听别人的话?所有的意见她都当耳边风!”

“不过她说的也是事实,确实很难一直演下去。”幸平说。

“你懂什么!这可是她男朋友的生死关头,居然还讲这么天真的话!只要拼尽全力去做,哪儿有做不到的事情!”敦也坐到厨房的餐桌前。

“敦也你要写回信?笔迹会不一样哦。”翔太问。

“管它呢,不狠狠说她一通我气不顺。”

“好吧,那你说,我写。”翔太在敦也对面坐下。

月兔小姐:

你难道是个傻瓜吗,还是你确实是个傻瓜?

为什么我告诉你的好主意你都不照着去做?

要我跟你讲几遍你才懂,忘掉奥运会吧!

不管你多么努力训练,想去参加奥运会都没有意义。

你绝对去不了。所以放弃吧,没用的。

迷茫本身也没用。你有这个空,不如马上去找他。

你放弃奥运会他会很伤心?伤心过度病情会恶化?

别开玩笑了。你去不了奥运会算多大的事?

现在世界上战争四起,不参加奥运会的国家多的是,日本也不能置身事外。你很快就会懂我的意思了。

不过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然后使劲后悔吧。

最后,我再说一次:你就是个傻瓜。

浪矢杂货店

翔太点上新的蜡烛。可能是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几根蜡烛就能把整个房间看得很清楚。

“没有信来了。”幸平小声嘀咕着,“之前都没等过这么久,她不会再写信了吗?”

“恐怕不会再写了。”翔太叹着气说,“被人劈头盖脸说成那样,一般不是泄气就是恼火。不管是哪种反应,我看她都没心情写信了。”

“什么意思嘛,你是说这都怪我?”敦也瞪了翔太一眼。

“我可没这么说。其实我的想法和你一样,觉得说点重话也好。不过该说的都说了,她不回信我们也没法子,不是吗?”

“……这还差不多。”敦也转过脸去。

“可是,她究竟会怎么做呢?”幸平说,“还是继续坚持训练?然后顺利入选奥运会参赛名单?后来日本抵制了这么重要的奥运会,她一定很震惊吧?”

“要真是那样,就是她活该。谁叫她不听我们的话。”敦也不屑地说。

“她的男朋友怎么样了呢?会活到什么时候?能活到日本决定抵制奥运那天吗?”

听了翔太的话,敦也默然不语。尴尬的沉默笼罩着三人。

“对了,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幸平突然问,“我是说后门。一直关着,时间就不会流逝了吧?”

“可是门一打开,和过去的联系就切断了。就算她投了信进来,也到不了这里。”翔太转向敦也,“怎么办?”

敦也咬着下唇,开始弄响手指关节。左手五根手指全部响过一遍后,他看向幸平。“幸平,你去打开后门。”

“这样好吗?”翔太问。

“不管了。把这个叫月兔的女的忘了吧,反正也跟咱们没关系。幸平,你还不快去!”

“好。”幸平说着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砰砰!”门口那里传来动静。

三人同时停止动作。面面相觑后,他们一起望向门口。

敦也慢慢站起身,迈步走向店铺。翔太和幸平也跟了上去。

这时,又响起“砰砰”的声音,有人在敲卷帘门,好像是在向店里窥视。敦也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紧接着,从投信口掉落一封信。

浪矢先生还住在这里吗?如果已经不住在这里,拾到这封信的是其他人,麻烦您不要拆阅,直接烧掉即可。里面没写什么重要的内容,读了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以下是致浪矢先生的信。

许久未曾联系了,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去年年底数次和您通信的月兔。光阴似箭,转眼已过了半年,您身体还好吗?

那段时间真的很感谢您。您亲切地帮我出主意,让我永生难忘。您的每一封回信都充满真诚。

在此向您报告两件事。

第一件事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日本正式决定抵制奥运会。虽然有一定程度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决定的那一刻,仍然深感震惊。尽管我没能入选,但想到那些已经入选的朋友,心情还是很沉重。

政治和体育……我觉得这完全是两码事,但如果上升到国家间的问题,恐怕就很难这么说了吧。

第二件是关于恋人的事。

一直顽强与病魔斗争的他,今年二月十五日在医院去世了。当时我正好有空,得以赶到医院,紧握着他的手,送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你带给我的梦想。”

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都在憧憬我登上奥运赛场的样子。我想,那就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吧。

所以料理完他的后事,我立刻再次投入训练。距离选拔赛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更重要的是,我想全力以赴争取最后的机会,以此作为我对他的祭奠。

结果之前也提到了,我没能入选参赛名单,因为实力不足。但我已经尽了全力,所以不觉得遗憾。

即使成功入选,最终也无法参加奥运会,但我并不因此后悔过去这一年的选择。

现在我能有这样的心态,都是托了浪矢先生的福。

坦白说,我最初写信向您咨询时,内心已经倾向于放弃奥运会。这当然是因为想陪伴在恋人身边,照顾他到最后一刻,但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那时的我,在训练上遇到了瓶颈。

再怎么焦急成绩也上不去,每天都深深感到自己能力的极限。我厌倦了和对手们的竞争,也承受不了无法参加奥运的压力。我想逃离这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病情。

不可否认,我有过“终于可以摆脱艰苦运动生涯”的想法。恋人遭受不治之症的折磨,专心照顾他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可以指责我。最重要的是,我也能接纳这样的自己。

但他察觉到了我的懦弱,所以才一直对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奥运会,不要剥夺他的梦想。他原本并不是这么任性的人。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想照顾他,想逃避奥运会,也想实现他的梦想。种种思绪在心头缠绕,我渐渐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烦恼到最后,我写下了第一封信。但我在信里没说真话,隐瞒了内心想要逃避奥运会的事实。

不过恐怕浪矢先生轻易就看穿了我的把戏。

通过几次信后,您突然直接给出“如果真的爱你男朋友,就应该陪伴他到生命最后一刻”的答案。看到这句话时,我受到的冲击不啻被人猛敲了一锤。因为我的想法远没有那么纯粹,而是狡猾得多,丑陋得多,也卑微得多。

之后浪矢先生也继续给出极其坚定的建议。

“不过是项运动而已。”

“奥运会不过就是个大型的运动会。”

“迷茫是没用的,不如马上去找他。”

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您能如此充满自信地断言呢?后来我明白了,您是在考验我。

如果您让我忘掉奥运会,我很容易就能接受的话,说明奥运会在我心中的分量不过如此。那么我就应该放弃训练,专心照顾他。但如果您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放弃,我却始终无法下决心,就说明我对奥运会的感情其实很深厚。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我的内心深处是向往奥运会的。那是我从儿时就有的梦想,无法轻易舍弃。

有一天,我对他说: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如果我放弃比赛就能让你好起来,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但如果不是这样,我希望坚持我的梦想。因为一直以来追寻着梦想,我才活出了自我,而你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的我。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但请让我去追逐梦想吧。”

听完这番话,病床上的他流下泪来。他对我说:

“我早就在等你这句话了。看到你为了我而烦恼,我很难过。让深爱的人放弃梦想,这比死还让我痛苦。即使分隔两地,我们的心也会永远在一起。你不要有任何顾虑,我希望你无怨无悔地去追寻梦想。”

从那天起,我不再迷茫,重新投身到训练当中。因为我已经明白,陪伴在他身边并不是照顾他的唯一方式。

就在那段日子里,他离开了人世。他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谢谢你带给我的梦想”,还有临终时满足的表情,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奖赏。虽然没能参加奥运会,但我得到了比金牌更有价值的东西。

浪矢先生,我衷心地感谢您。如果没有和您通信,我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并为此悔恨终生。我从心底感谢和钦佩您敏锐的洞察力。

或许您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但我还是祈祷您能收到这封信。

月兔

翔太和幸平都沉默不语。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吧,敦也想。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

月兔最后的来信完全出乎他们意料。她没有放弃奥运会。虽然努力到最后,不仅没有入选参赛名单,对日本来说奥运会也不复存在,她也丝毫不后悔。她觉得她得到了比金牌更有价值的东西,为此打心底感到高兴。

而且她还认为这多亏了浪矢杂货店的帮助。敦也他们又气又急写下的信,她却相信她是因此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这应该不是讽刺挖苦吧,谁也不会为这个目的写这样一封长信。

笑意渐渐涌了上来。真是太好笑了!敦也胸口不住起伏,很快就笑出声来,最后变成哈哈大笑。

“你怎么了?”翔太问。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这女的真够傻的。我们很认真地让她忘了奥运会,她却一厢情愿地理解成她希望的意思,因为歪打正着就来感谢我们。还说什么‘钦佩您敏锐的洞察力’,我们哪儿有这种东西!”

翔太也露出笑容。“不过,这不是挺好的嘛,歪打正着。”

“是啊,而且我觉得很开心。”幸平说,“以前我从来没有帮谁解决过烦恼,就算是蒙对了也好,歪打正着也好,得到别人的夸奖还是挺高兴的。敦也你不这么觉得吗?”

敦也皱起眉头,摸了摸鼻子下面。

“嗯……还算不讨厌。”

“对吧?果然是这样!”

“我可没你那么高兴。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了,现在该把后门打开了。再这么关着门,时间什么时候才能过去。”敦也走向后门。

就在他握住门把手,正要打开时,翔太开口了。“等一下!”

“干吗?”

翔太没回答,径自朝店铺走去。

“怎么了?”

敦也问幸平,他也只是歪头表示不解。

很快翔太回来了,一脸的闷闷不乐。

“你干吗去了?”敦也问。

“又来了。”翔太说着,慢慢扬起右手,“好像是另外一个人写来的。”

他的手上捏着一个茶色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