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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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岂为我辈设也!
魏晋士人对自由思想的向往
竹林七贤中的嵇康和阮籍都是中国文化史上一流的人物,但是他们各自有不同的个性。
颜延之把嵇康比作龙,“龙性谁能驯”。的确,嵇康在历史上的形象就像是一条无人可以驯服的龙,他昂然地保持着自己独立的意志、高尚的人格,而决不向虚伪、残忍的司马氏做半点妥协。有一次,司马氏的爪牙钟会带着一群人,一个个衣着华丽,乘着高轩驷马到嵇康家来看他,正好碰到他跟好朋友向秀在门前打铁。嵇康竟不屑于抬起头来跟钟会打个招呼。等了半个小时,钟会觉得实在无趣,起身离开,这个时候嵇康才冷冷地说了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意思是,我知道你是奉了主子的命来这里察看的,你是听到些什么流言蜚语跑来的?你又看到了什么去向你的主子报告呢?钟会气得要死,回答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意思是,我听到了我听到的东西来的,我看见了我看见的东西离开的。嵇康问得犀利,钟会答得阴险,两个人都是高手,高来高去,针锋相对。钟会从此便恨死了嵇康,对嵇康的鄙视耿耿于怀。后来嵇康因吕安的事情被捕入狱,钟会向司马氏进的谗言“今不诛康,无以清洁王道”,是使司马氏最终下决心杀嵇康的一个重量级砝码。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阮籍的头上,情形大概会相当不同。阮籍虽然跟嵇康一样痛恨司马氏,痛恨司马氏的爪牙,但是如果钟会带一群人来看他,他至少还会站起来跟钟会假意寒暄一会儿的。这当然只是一种推测,不过并非没有根据。阮籍和嵇康内心想法一致,而性格气质不同,阮籍他对司马氏如嵇康一样地厌恶,但他没有嵇康那样刚烈,缺乏正面针锋相对的勇气。有一次,他游览广武,广武是楚汉之争的古战场,他长叹一声,发出了引起后世无数人共鸣的感慨:“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这话含义很深,也很模棱两可。他说的“时”可以解释为“当时”,也可以解释为“现时”。如果是“当时”,就是感叹楚汉之争的时候没有真正的英雄,居然让一个小混混刘邦成了名,当了皇帝;如果是“现时”,就是感叹此刻没有像刘邦、项羽乃至萧何、张良、韩信这样的英雄,结果竟然让司马氏这样的浑蛋成了名,当了皇帝。这就是阮籍,愤世嫉俗,指桑骂槐,厌恶当时的现实,却只敢以一种十分含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悲愤。
在现实生活中,阮籍更多是以一种装糊涂的面貌出现的。他本来是一个熟读儒家经典、积极进取、有心用世的人,但是看到司马氏整族整族地屠杀自己的政敌,当时许多名士都被杀害了,担心自己也落得同样的命运。他在《咏怀诗》(第三十三首)中说:“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万事无穷极,知谋苦不饶。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于是整天喝酒,把自己扮成一个酒鬼,好像对世事全不关心,这样来避开司马氏的屠刀。史书记载,他有一次听说步兵校尉厨中有三百斛好酒,便向司马昭要求做步兵校尉的官,摆出一副不问政事只顾喝酒的样子。司马昭立刻答应了,他正是要你不问政治。后世常称阮籍为“阮步兵”,就是这样来的。阮家是一个大族,阮籍和他的父亲阮瑀(建安七子之一)都是大名士,所以司马昭想和阮家结亲,阮籍不愿意,又不敢直说,就故意喝得酩酊大醉,居然一连醉了六十天都不醒,弄得司马昭没办法提亲,只好算了。司马昭晋封魏王,想借用阮籍的文名为自己写劝进文,阮籍不想写,又不敢直接推掉,于是又喝得大醉,但这一次最终没能躲过,人家把他弄醒了。他没办法了,只好提笔一挥而就,居然写了一篇富丽堂皇的劝进文。我猜测他或许做了两手准备,一面把文章琢磨好了,一面却装醉,能忽悠过去就忽悠过去,实在不行就把琢磨好的文章写出来。这就是阮籍的性格。所以说如果钟会来看他,尽管他心里很不情愿,应该还是会周旋一阵子的。有学者说,阮籍根本是跟司马氏一伙的,却又不想担司马氏帮凶的恶名,才有这样的表现。我觉得这批评太苛刻,阮籍对司马氏的不满与厌恶本质上跟嵇康是一样的,只是他性格比较软弱一点,厌恶痛恨又不敢像嵇康那样畅快发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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