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时锦年(2/2)

芬芳的酒,历经岁月而醇香。但是对章亚若来说,她的第一次婚姻,无异于一枚苦果,而她只有自尝。

1928年的夏天,在父母的包办下,15岁的章亚若嫁给了表哥唐英刚。那天的日子,弥漫在江南的雾气也仿佛感染上喜庆的气氛,变得分外甜蜜。这是一场中西合璧的婚礼。身穿一身雪白嫁衣的新娘美艳无双,她的身侧,站立的是身着黑丝长袍马褂、胸佩一朵大红花的新郎。一个新潮浪漫,一个因循守旧,两人的结合注定是一场悲剧。

婚后,婆媳和睦,夫妻恩爱,共度了一段苍翠的年华。二人爱情的结晶也先后降世,是两个漂亮的小男孩,分别叫唐远波、唐远辉。然而,割开婚姻表面脉脉的面纱,剩下的是男人和女人清醒的对望。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两人性格上的差异尽显。章亚若的骨子里,流淌的是不甘寂寞的血液。她不满足于在家做个阔太太的生活,每日吟诗作画,把酒话桑麻。她的人生,应是金戈铁马快意恩仇。

于是,在南昌城里,人们经常能够看到一位时髦女性的身影。她经常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她就像一只快乐的燕子,翩飞在各种酒会、舞场上;每逢闲暇时光,她带上年幼的儿子看电影,逛街。丈夫唐英刚则是一位书生气十足、温文而雅的男士,虽然看不惯妻子的行为,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是真心爱她。

有时候爱情就是这样,不需要太多华丽的装饰,在一茶一饭间,在不远的地方,爱人的眼睛,始终温柔凝视着一个动人的身影。可是年轻的章亚若不懂,她不知道,原来这也是爱情。她把丈夫的不言归为懦弱,她甚至幻想,丈夫与她大吵一架,或是打她一顿,她也会转过身来,一心一意地爱他。

唐英刚给的,只是不是章亚若想要的爱情。爱情到底是什么?这是一个纠结了千百年的问题,至今无人给出答案。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还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呢?只有身处爱情其中的两个人,才晓个中滋味吧。别人看到的,如一场电影,上演的只是一些记忆,一些剧情。剩下的,只是一些狼藉,一些尘埃。

在章亚若的眼里,婚姻就是枷锁,束缚得她无法喘息。她回到娘家住了三年,在这期间,婆婆经常带着两个孩子来探访,以排解她的寂寞。章亚若也收了性子,不再出入社交场合,按部就班上下班。她多么希望丈夫过来坐坐啊,像往常一样,温柔地对她说:“亚若,我们回家吧。”只是,她低估了一个男子的尊严,也忘记了,爱情不会一直站在原点。她用一封信结束了两人八年的婚姻生活。

英刚:

你我淡漠已三载,看来我不是一个好妻子,可我又无法改变我自己。我想,与其你我相互羁绊,不如各自还其自由,社会日趋开明,你不必背上“休妻”的重负。你我都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很长。离开了我,你会幸福的。

我只是希望你永远永远是我的好表哥。

你的不贤良的妻:懋李

这究竟是一个多么痴心痴情的男子啊,他在读完妻子的信后,平静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躺在床上的他,穿着婚礼那天的黑丝长袍,脚上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底黑布鞋,宛若生容。他死前在想些什么?是对这段爱情的放手吗?冰与火的缠绵,注定是无望。那只经年累月戴在左手的结婚戒指,也随着他生命的消逝不见了。生活究竟有多荒凉?曾经那么珍惜的人,曾经那么握紧的手,为什么走着走着就散了呢?这个被江南烟雨浸湿的男子,竟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向人世告别。

这一年的章亚若,仅仅二十三岁。

家国春梦,一朝覆灭。1939年初,日寇的铁蹄踏碎了古城南昌迤逦的烟雨。章家做了外出避难的决定,由于父亲章甫年事已高,不适宜舟车劳顿,他选择在庐山养病。带领一家老小南下赣州避祸的重任就落在章亚若的肩头。或许,匆匆离散的他们未曾料到,有些别离便是一生。章亚若与父亲,再未相见。

这片养育了她二十六载的故土,从今就要远离了吗?麻石河埠的台阶上,久久站立着一剪孤单的身影。她的记忆里,是江南的悠悠古韵、转角楼台、黛瓦粉墙,是回家那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是窗楣边淡淡的风响。如今一旦离去,这一切便成为心头摇曳的一枚风景了。

从此,章亚若告别了古城的幽雅,开始迁徙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