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山村(2/2)

卤面是地道的农家手艺,就是豆角吃起来有点酸,估计是隔夜的旧饭,我尝了几口都喂了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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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怎么村里没有人啊?”

老人说:“都出去打工了,在外头有了住处,不回来了。”

我说:“你为什么不把这房子好好修修,接待游客住宿也很挣钱啊。这么好的风景区,多少人想进来住还得花钱呢,你们放着好好的家都不要了,真是可惜啊。村里人就没有人想回来修房子吗?”

老人说:“想修没那个力气了,年轻人都走光了,就剩下四五户,还都是老人,谁能修得动啊。再说万一前面修起来,后面给你规划一下又要推倒了,都害怕哩。”

我说:“那是你们自家的私产,就是有人来规划买地也要你们愿意卖才行。哪里可能刚修好的房子说推就推了呢?”

老人异样地看了看我,大概觉得我有些幼稚无知,说:“不是那个说法,唉,都怕哩。”

说着话,猫也吃饱了,我给老人结了饭钱,走了出来。

路过一串院子,触目之处都是脏兮兮的污水和垃圾。在一间又脏又矮的土坯房里,一个农民系着围裙正在刷一只大铁锅,旁边的大案板上放着一大块揉好的白面。屋子里黑乎乎的,苍蝇乱飞,我停下了脚步,问:“你这是做什么呢?”

农民回答:“做饭啊。”

我又问:“给谁做呢?”

农民回答说:“给民工啊,你不看这山里正搞修建嘛。”

丢弃了家园,没有了土地,打工,做苦力,到处流浪,受人歧视,遭人奴役,把辛辛苦苦挣下的钱供孩子上小学上大学。学来学去,依旧不过是给人打工而已。

这就是我们的农民们当下的光景吧。

正是阴历七月。

这漫山的鸣蝉,这老树森森的村庄,勾起了我对《诗经·豳风》的记忆。一首《豳风》,把农家一年四季的生活全写到了:七月鸣鵙,七月食瓜,七月烹葵及菽,七月蟋蟀在野外鸣唱。九月天凉了,蟋蟀进入到家户,十月还会跑到床下去。老鼠也也会钻进家里来过冬,所以人们要打扫屋宇,把老鼠熏走,用泥巴糊好门的缝隙,密封窗户,防止冬天的寒气窜进来。

春天来了,家家开始整理农具,准备下地春耕。女人和孩子在中午时分把做好的饭挑在肩膀上,送到地头田间。男人们端着米汤,就着咸菜窝头,一屁股坐在树荫下边吃边拉呱着家长里短。阳光很温暖,白天也渐渐长起来,黄鹂在枝头婉转啼鸣,姑娘们挽着竹筐,沿着小路到田里采摘桑叶。五月纺织娘弹响了后腿,发出喳喳的声响。六月蝈蝈颤动着翅膀鸣叫起来,八月的枣儿红了,野草也长足了。干完活回家的时候,会顺手割些柴火挑回去,高高垛在院子里,供一冬烧火煮饭取暖。

九月,天气越来越凉,该为家人准备冬天的衣裳了,女人们在紧张地纺麻织布,把织好的布染成黑色或者黄色。满村里响起了“砰砰”的捣衣声。修筑场圃,打扫干净,将谷子高粱、禾麻菽麦收上场,用连枷打出谷粒,摊开晾晒,把剩下的秸秆码好,不能让雨水浸泡了——那是牲口的粮食啊。忙碌着就进入了秋高气爽的十月,粮食晾晒好了,颗粒归仓,家家满囤满甕,一年的劳作差不多也就完了——这大致就是《诗经·豳风》里的意思。

《豳风》描绘了古代中国农民的生活情状,描绘了农民们一年四季的生活情景,这样的情景仿佛并不遥远,仿佛就在昨天……那时候的生活固然很落后,很原始,烧柴煮饭,纺花织布,一切都靠手工劳作,但他们的生活是清澈明净的,是简单淳朴的,更是天然的,快乐的。农民们耕田而食,凿井而饮,与世无争,能够衣食无忧便是好日子……那如歌如画、恬淡淳朴、充满诗意的岁月,那和大自然高度和谐的田园风情,早已成了昨日旧梦,成了遥远的回忆……雾气越来越浓,我向山上走去。

山腰间的一块平地上,卖旅游纪念品的妇女摆好了摊子,没有人光顾就坐在那里煲手机,一只手摁在耳朵上,唧唧呱呱不知说些什么。

零散的游人陆续走了上来,笑语声飘荡在步道的上空。

山风骤起,沉沉的雾气氤氲叆叇,随风变幻着浓淡,那些高高下下的亭台楼阁,偶尔露出一角飞檐翘壁,如天宫显现。

刚要返身下山,突然下起雨来,紧一阵慢一阵,好在天气炎热,雨点打在身上尚不觉得冰凉。

雨下下停停,我的脚下也紧紧慢慢,回到宾馆时已浑身透湿。

换了身衣服,坐在电脑前准备写一篇受命文章,却半天也回不过神来,想起了“七月流火”,想起了木心的《疯树》,想起了远逝的旧日时光,一念滋生便丝丝缕缕地萦绕开来,于是只好放下该做的事情,索性把这段文字写完。

窗外,蝉鸣如织,土槐树花事已了,正在默默地完成着大自然赋予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