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黑衣人(2/2)

宫本藏木道:“行。”

这人道:“还有,在我们去取宝藏的时候,我还得点住你双臂的穴道。”

宫本藏木道:“你难道还怕我对你出手?”

这人道:“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宫本藏木笑了笑,道:“也许,我既然能信任你的上一代,就也能同样信任你。”

这人终于松了口气,道:“我只点你左右双肩的‘肩井’穴,让你不能出手而已。”

他踏前一步,用本在捏着剑的的左手食中两指,点向宫本藏木的右肩。这时候他当然不能不先将右手的剑垂下去一点,否则他的手指就点不到宫本藏木的肩头。

只不过这也是一刹那间的事,他右手的剑一垂,左手已点了过去,他自信出手绝不比任何人慢。

但他却还是不够快。

也就在这刹那间,宫本藏木突然一侧身,一个肘拳打在他右肋下,接着反手挥拳,痛击他的面颊。

这人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人已被打得飞了出去。

他只觉眼前突然一片漆黑,黑暗中还有无数金星在跳动。

可是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晕过去,十五年朝夕不断的苦练,他不但学会了打人,也学会了挨打。

他身子落在地上时,突然用力一咬嘴唇,剧痛使得他总算还能保持清醒。

然后他的人已在地上滚了出去。

宫本藏木追出来时,只见他的手一扬,接着,就是黑光一闪!

黑光如闪电,是飞笔!

“贺氏神笔,无坚不摧!”贺氏神笔的威名,至今仍足以令江湖中人魂飞魄散。

这虽然不是贺文海的小笔,却也已震散了宫本藏木的魂魄。

他竟不敢伸手去接,闪避的动作也因恐惧而变得慢了些。

黑光一闪而没,已钉在他肩上。

×××

这也是小笔。

可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绝没有任何人的笔能比得上贺氏神笔!就正如天上的星光虽亮,却绝没有任何一颗星的光芒能比得上明月。

这支笔若是贺氏神笔,宫本藏木的动作纵然再快十倍,也是一样闪避不开。

因为贺氏神笔已不仅是一支笔,而是一种神圣的象征,一种神奇的力量。

没有人能避开贺氏神笔,只因每个人自己本身先已决定这一笔是避不开的。

这种想法也正如每个人都知道,天降的灾祸是谁都无法避免的一样。

×××

黑光一闪,他的人已滚出院子,翻身跃起。

宫本藏木只看见一条穿着黑衣的人影一闪,就没入了黑暗里。

他咬了咬牙,拔出肩上的笔,追了出去。

他相信这个人一定逃不远的,无论谁挨了他两拳之后,都一定逃不远的。

夜,夜色深沉。

冷清清的上弦月,照着他苍白的脸,也照着他雪白的刀!

杜军军静静地站在月光下,前面是一片荒林,后面是一片荒山。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着这无边无际的荒凉黑暗,似已脱离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也似已遗忘了他。

他身无分文、饥饿、寒冷而疲倦。

他无处可去,因为他虽然有家,却不能回去。

他的情人被他亲手埋葬,他想替她复仇,却连杀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知道的一个仇人是宫本藏木,但却又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寻找?

南宫洪将他当作朋友,但他非但拒绝接受,而且还要逃避。

可是除了南宫洪外,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将他当作朋友,他就算死在路上,只怕也没有人会理睬。

世界虽然大,却似已没有容纳他这么样一个人的地方。

他活在这世界,已像是多余的。

可是他又偏偏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又怎么样呢?应该往哪条路走?应该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

他甚至连今天晚上该到哪里去都不知道,甚至连一家最阴暗破旧的客栈,他都不敢走进去,因为他身上已连一分钱都没有。

──难道就这样在这里站着,等着天亮?

但天亮后又怎么样呢?

×××

杜军军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心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空虚恐惧。

以前他至少还有个人可想,思念纵然痛苦,至少还有个人值得他思念.但现在呢?

现在他还有什么?还剩下什么?他心里只觉得空空荡荡的,甚至连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都变得很遥远,很虚幻了。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他咬着牙,勉强控制着自己,这里虽然没有人看见,他还是不愿让眼泪流下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人从黑暗的荒林中飞奔了出来。

一个满面鲜血的黑衣人。

他就像是在被恶鬼追赶着似的,连前面的人都看不见,几乎撞在杜军军身上。

等到他看见杜军军时,已无法回头了,他那张本已被人打得破碎扭曲的脸,突然又因惊惧而变形。

杜军军倒并不觉得奇怪,无论谁都想不到如此深夜中,还会有个人像他这样子站在这里的。

他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这黑衣人一眼。

黑衣人却在吃惊地看着他,一步步向后退,退了几步,忽然道:“你就是杜军军?”

杜军军也不禁觉得很意外,道:“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

黑衣人没有回答这句话,却指着身后的荒林,道:“宫本藏木就在后面,你……你快去杀了他!”

杜军军全身的每一根肌肉都已似弓弦般绷紧。

他历尽艰苦,走得脚底都生了老茧,也找不到的仇人行踪,竟被这个陌生的夜行人说了出来,他实在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黑衣人似已看出了他的心意,立刻接着又道:“我跟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骗你?你至少总该过去看看,那对你总不会有什么损失。”

杜军军没有再问。

不管这黑衣人是谁,他的确没有说这种谎话的理由,何况他纵然说谎又如何?

—个人若已根本一无所有,又还怕损失什么?

杜军军慢慢地转过身,然后他的人就已忽然掠入了荒林。

黑衣人再也没有想到这残废憔悴的少年,身法竟如此轻健,行动竟如此迅速。

他目中又现出忧虑之色,忽然大声道:“宫本藏木不但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他无论说我什么话,你都千万不能相信。”

他本就是个思虑很周密的人,显然生怕杜军军听了宫本藏木的话,再回头来追他。

他绝未想到这句话竟是他一生中最致命的错误。

这句话刚说完,杜军军竟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苍白的脸上,带着种奇特而可怕的表情,瞪着他一字字道:“你说宫本藏木是你的什么人?”

他那双冷漠疲倦的眼睛里,现在也突然变得刀锋般锐利。

黑衣人被这双眼睛瞪着,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道:“我说他是……是我的仇人!”

仇人……人!

宫本藏木看着他,整个人都似已变成了块木头。

“每次他说到‘人’这个字的时候,舌头总好像卷不过来,总带着点‘能’字的声音……”

沈三娘说的话,就像是一声声轰雷闪电般,在敲击着他的耳鼓。

他苍白的脸,突然变得火焰般燃烧了起来。全身也在不停地发抖。

只有那只手,那只握刀的手,还是稳定的。

他已将全身的力量,全都集中在这只手上──苍白的手.....黑衣人吃惊地看着他,忍不住道:“你……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话?”

杜军军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突然转头,面向着东方跪下。

黑衣人怔住,他实在猜不透这奇特的少年,究竟在干什么。

冷清清的月光,照在杜军军脸上,他目中似已有了泪光,喃喃低语着:“我总算已找到了你的仇人,你在九泉之下已可瞑目了。”

黑衣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突然觉得有种诡秘而不祥的预兆,竟不由自主一步步往后退,准备一走了之。

可是杜军军却忽然又已到了他面前,冷冷道:“你的笔呢?”

黑衣人怔了怔,道:“什么笔?”

杜军军道:“飞笔。”

黑衣人目中突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之色,失声道:“我哪有什么飞笔?”

杜军军咬着牙,瞪着他,道:“我本该现在就一刀杀了你的,只不过我还有话要问你!”

杜军军的声音也已嘶哑,厉声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为什么要害小翠?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道:“你……你说的话我根本完全不懂,我根本不认识你。”

杜军军狂怒、颤抖,但那只握刀的手却还是稳定如铁石。

突然间,刀已出鞘!

×××

刀光如闪电般挥出,黑衣人却已经倒下,滚出了两丈。

刀光一闪,他的人就已先倒下。

他对这柄刀的出手,不但早已防备,而且竟好像早已准备了很多法子,来闪避这一刀。

这一刀出手,锋锐凌厉,势不可当,天下本没有人能招架。

可是他居然能避开了这一刀。

刀光闪起,人先倒下──在他这种情况下,几乎已没有更好的法子能闪避这一刀。

这种法子绝不是仓猝间所能用得出的,为了闪避这一刀,他必定已准备了很久。

他身子翻出,手已挥起。

他终于也已出手。

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两道闪电般的亮光一触,飞笔落下。

黑衣人再一滚,已滚上了山坡,突然觉得肋下一阵剧痛,刚才被宫本藏木肘拳击中的地方,现在就像有柄锥子在刺着。

他想再提气,已提不起。

刀光又一闪,冰凉的刀锋,已到了他的咽喉。

这凌厉风发,锐不可当的一刀,竟已在这一刹那间,突然停顿。握刀的这一只手,已将力量完全控制自如。

刀锋只不过将黑衣人咽喉上的皮肉,割破了一道血口。

杜军军怒盯着他,厉声道:“我问你的话,你说不说?”

黑衣人终于叹了口气,道:“好,我说,我跟你并没有仇恨,我恨的是宫本藏木,我杀了那个女人,只因为她也是宫本藏木的女儿。”

宫本藏木的身子突又僵硬,突然大吼,怒道:“你说谎!”

黑衣人道:“我没有说谎,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实在不多……”

他喘息着,看着杜军军。

杜军军的身子又开始发抖,抖得更剧烈。

黑衣人接着道:“她和宫本慧子并不是同母所生的,她母亲本是关中采参客的妻子,随着她丈夫出关采参时,被宫本藏木奸污强占了,所以那批参客一直将宫本藏木恨之入骨。有一次在长白山中,出动了一百三十多个人,等着伏击宫本藏木,为的就是这段仇恨,那一次血战中,杜大侠杜老前辈也在的。”

那一次血战本是武林中极有名的战役,杜军军幼年也曾听他母亲说起过。

──这黑衣人说的难道竟是真的?

杜军军只觉全身的血管里,都仿佛有火焰燃烧了起来。

黑衣人看着他,又道:“小翠暗中一直是在为宫本藏木刺探消息的,这一点想必你也知道,她出卖了沈三娘,也出卖了花满天,始终效忠于宫本藏木,正因为她已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宫本藏木,她母亲临死前已将这秘密告诉了他。”

他叹息着,慢慢地接着道:“血浓于水,这一点本是谁都不能怪她的,我杀她,只不过是因为要向宫本藏木报复。”

杜军军额上的冷汗已雨点般流下。

黑衣人道:“你也是宫本藏木的仇人,你难道会为了替她女儿复仇而杀我?”

杜军军嘶声道:“我还是不信,没有人肯要自己的亲生女儿,到萧别离那里去。”

黑衣人冷冷道:“的确没有人能做得出这种事,只不过,宫本藏木根本就不是人。”

他突然咬紧牙,嘶声大呼:“他根本就是个畜生,是个野兽!”

杜军军满头冷汗,全身发抖,整个人已虚脱崩溃。

他魂牵梦萦,生死难忘的情人,难道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女儿?

他不敢相信,却已不能不信。

他突然觉得嘴角肌肉开始抽搐,那可恨又可怕的病魔,仿佛又一次向他突袭。

他的心沉了下去。

黑衣人看着他,目中露出了满意之色,冷冷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若还要杀我,就动手吧。”

杜军军咬着牙,没有开口。

他已不能开口,不敢开口,他必须用尽全身力量,集中全部精神,来对抗那可怕的病魔。

他只要一开口,就可能立刻要倒下去,像一只被人用鞭子抽打着的野狗般倒下去。

黑衣人的眼睛亮了,他已感觉到自己咽喉上的刀锋在渐渐软弱,渐渐下垂……

只不过刀还在杜军军手里,可怕的手,可怕的刀,可怕的人!

黑衣人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从刀锋下滚出,手脚并用,就像是野兽般窜上了荒山,百忙中还反手发出了一支笔。

可是他却连看都不敢回头去看一眼,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远离这柄可怕的刀,走得越远越好。

他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事,也只有一个目的──他要活下去。

有些人只为了要活下去,本就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

他当然想不到,他在匆忙中发出的那一笔,竟没有落空。

这一笔已刺入杜军军的胸膛!

×××

鲜血沿着冰冷的笔锋沁出时,杜军军就倒了下去。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

一弯冷清清的上弦月,已没人荒山后。

大地更加黑暗了,倒下去的人,是不是还能站起来呢?

这黑衣人究竟是谁?

他知道的事为什么有如此多?

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