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下雪天(八)(2/2)
王函龇牙咧嘴,嘟着嘴巴开始撒娇:“今年的毛衣没我的份儿吗?妈,你区别对待!”
妈妈头也不抬,相当淡定:“我可不热脸贴你冷屁.股。我给你打的毛线裤我可没见你穿过。”
王函急了:“穿了毛线裤没办法配衣服啊!你要给我织一件毛线裙子,我肯定穿。”
“迟了!”妈妈盖棺定论,“现在后悔也没有了。”
王汀看妹妹被妈妈挤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忍不住靠在周锡兵的胳膊上笑了起来。周锡兵趁机摸了下她的脑袋,煞有介事道:“听到没有,妈都说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儿。”
王汀嗔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威胁:“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一直埋头织毛衣的王汀母亲却突然间冒了一句:“我支持你,小周。你什么时候让王汀再长五斤肉,什么时候你在我这儿就享受最高规格的待遇。”
王函立刻“哇哇”乱叫,趁机又悔了一步棋。理由是老妈的话太震撼了,她一时间脑子晕了,所以才走错了。
王汀没好气地在她鼻子上拧了一下,嫌弃道:“你看你都悔了多少步棋了?”
王函眼睛滴溜溜直转,企图装傻躲避现实。王汀突然伸手抱住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好好跟爸爸下棋,你又不是小孩子,别老想着悔棋了。”
她抬起眼来,周锡兵正冲着她微笑。
王家父母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忙着自己时候上的事情,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王函愣了一下,才重新不情不愿地又将自己的马丢进了棋盒当中。刚才她的马已经被爸爸的炮给干掉了。
王汀蓦地有点儿尴尬,清了清嗓子问他们要不要吃水果,她去拿橘子出来。周锡兵笑着去牵她的手,刚碰上,门铃就响了。王家父母都有些惊讶,大年二十九的晚上了,这么冷的天,谁还过来窜门啊?
周锡兵按住了王汀的肩膀,自己朝大门方向走去:“我来开。”
隔着猫眼,他看到了门外站着惊慌失措的老郑跟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周锡兵微微皱了下眉头,将门开了一道缝,轻声询问:“你们有什么事?”
警察看上去有些尴尬。这人坚持说自己的小女儿被人强行带走了,非得让警方出面来讨要人。再问他事情发生的经过,他又前言不搭后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民警恰好值班,实在被逼得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过来找所谓的犯罪嫌疑人。
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王函连趁机将军的好机会都顾不上了。老郑说自己的小女儿今天下午在街上被人带走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家。白天还对王函被绑架一事不以为意的中年男人,此刻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彻底蔫吧了。他的眼睛死死钉在周锡兵身上,苦苦哀求:“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女儿吧。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啊。”
王家爸爸皱着眉头,正要厉声呵斥白天里头刚断绝了朋友关系的老熟人时,周锡兵直接将自己的工作证递到了出勤民警面前,微微笑了一下:“我还不至于知法犯法。今天下午我离开外面这条街对面的公园以后,我直接坐了211路公交车,去老城区的胡记糕点铺买了梅花糕。当然,我也在附近逛了逛。街上的视频监控应该有显示。”
年轻的警察脸上尴尬之色更甚,近乎于羞愧地将周锡兵的工作证给推了回去:“这个,我们也是例行调查。年底了,总要保个平平安安过年,你说是不是?”
周锡兵还没说话,老郑就“扑通”一声,竟然跪在了他面前,苦苦哀求:“我知道你能耐。你要是愿意肯定一点儿马脚都不会露出来。我求你,我错了,我不该说混账话。你要打要骂冲着我来都行,求你放了我小女儿吧。她才十一岁!”
“啪”的一声,王函手中的棋子落在了地板上。客厅中的气氛太沉郁了,这一声脆响被气氛放大了无数倍,落在人耳中简直可以说是振聋发聩。她惊惶地跳了起来,脚还撞到了摆着棋盘的茶几角,原本想要弯腰捡棋子的,结果脑袋却碰到了茶几角,蹭破了一块油皮。
王汀眉头皱得死紧,连忙去橱柜中拿医药箱里头的碘伏跟棉签,给妹妹的额头上的破皮消了毒。
王家爸爸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呵斥道:“老郑,你有完没完?你个缺德冒烟的!”
老郑毫不犹豫地拍起了自己的脸,只差声泪俱下了:“我王八蛋,我不是个东西。可是我女儿是无辜的啊。我求求你们,赶紧放了我女儿吧。”
王家父母都被这人给气得不轻。民警尴尬地提出了要求:“就让他进来看一眼吧。他看不到自然也就死心了。”
可惜民警低估了老郑的执着程度。即使王家所有的房间他都看遍了,甚至连橱柜也一一拉开了展示在他面前,他依然相信是周锡兵为了报复他,故意带走了他的小女儿。
这人也不吵闹,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周锡兵放过小孩子。警察都被他搞得无从下手,最后不得不强行拉走了这个人。
屋子大门合上了,时间却不能再回到半个小时前。王函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起身,嘀咕了一句:“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她人朝楼梯上走,王汀喊住了她:“嗯,今晚你跟我睡吧,两个人一起睡暖和。”
姐妹俩在卫生间洗漱的时候,王汀母亲咬牙切齿地来了一句:“活该!让他尝尝孩子丢了的滋味。我看他还说不说风凉话!”
周锡兵沉默地收拾好了棋盘,像是无意识般的问了句:“他小女儿年纪这么小啊。二胎政策刚开放也没几年啊。”
王汀母亲鼻孔中出气,冷笑地表达了鄙薄之情:“小老婆自然就有小女儿了。”
周锡兵将棋子一个个地整齐地码好了,继续问了下去:“那他前妻呢?跟前妻生的孩子呢?”
王汀母亲张了张嘴巴,想要开口,又惊讶地看着周锡兵。这个还没有转正的毛脚女婿露出了个微微的笑容来,轻声道:“既然孩子没有哭闹,那么多半是熟人作案。”
姐妹俩洗漱完毕出了卫生间的门,周锡兵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夸奖了一句王汀母亲毛线活真好。
等到姐妹俩一起躺在床上时,王函犹犹豫豫地问姐姐:“姐,周哥不会真的替我们出气,将那个小姑娘给丢在什么地方了吧?”
王汀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嗔道:“你别侮辱了他的个人道德水平跟职业道德水平啊。这种事情他怎么会做。”
“可是这样真的很解气。”王函突然说出了心里话,“其实每次听到别人说那有什么要紧啊,要学会宽恕与自我宽恕的时候,我真想让他们自己也经历一回同样的遭遇。幸运的人高高在上地去指责经历不幸的人,难道不可耻吗?”
王汀搂紧了妹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王函摇了摇脑袋,眼神放空:“其实我根本都想不起来了。从那个人把我带走以后发生的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有的时候,我甚至糊涂,我究竟是真的经历了这些,还是我自己以为我经历了这些?那些印象到底是事实留给我的,还是后来别人说,我将它具体化了烙在了我脑海中?”
王汀温柔地摩挲着妹妹的脑袋,安慰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没什么好想的。”
王汀点了点头,微微地吁了口气。她此刻的模样褪去了孩童的天真,更加接近于她的年龄。可是王汀从心底,并不希望妹妹是现在的样子。她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再一次安慰道:“睡吧,不用管那么多。”
夜色沉沉,腊月二十九的月光不过是道虚弱的影子。姐妹俩安睡的时候,被她们讨论的老郑却失魂落魄,彻夜难眠。他的小女儿不见了,真正意义上的不见了,凭空消失,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