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2/2)

“那现在的确是到了时机,”谭云山自顾自点头沉吟,片刻后,忽又抬头,眼底重新染上一丝担忧,“虽说到了时机,可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一讲就讲给了我们三人听,会不会被神仙怪罪知道的人太多了?”

谭夫人缓缓道:“放心,神仙说一旦机缘到了,怎么讲,讲给多少人听,随我们。只要谨遵两条,一,不可说谎,二,必须要你过来一起听。”

谭云山怔住:“我?”

谭夫人点头,浅淡笑容抚平眼角皱纹,却抚不进眼底:“没法子,你有仙缘,天注定的。”

谭云山笑一下,不言语了。

见这边说完,谭员外才对着既灵和冯不羁重新开口,语带诚恳:“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们都如实讲给二位法师了,现恳请两位法师,能不能再想些其他的捉妖法子?”

显然,谭员外对于眼下究竟是不是神仙说的“机缘”,远没有谭夫人那样胸有成竹,但说都说了,自然就必须保住井不可了,否则秘密没守住,井再被填了,他真就只剩下死的心了。

冯不羁有点同情这位老员外了,上有神仙恐吓,下有夫人压迫,活脱脱一个惨字。

他询问似的看既灵。

既灵思索片刻,点了头。

两位捉妖者达成一致,这话才好对主人家讲——

“员外放心吧,我们另想它法。”

谭员外如释重负,自茶厅叙话后,终于第一次长舒口气。

既灵死了填井的心,开始另做打算,不过新法子尚未有端倪,倒想起另外一件事,因是闲事,也就随意问了一嘴:“既然仙人现身梨花亭确有其事,为何员外与夫人要将之唤作梨亭仙‘梦’呢?”

既灵想得简单,梦者,虚幻也,如果确有此事,叫“梨亭仙遇”岂不是更合适?

谭员外被问得愣住,下意识看自家夫人,谭夫人从容接下,轻笑回答:“说出去都没人信的事,又不知何时才会等来机缘,不如当做一场梦;再者,唤作‘梦’,也方便提及此事,就像刚刚我让丫鬟去传话,难不成她要当着所有下人的面问,老爷,你还记得那年在梨花亭下遇见的神仙吗?”

谭夫人的回答很有道理,再计较的人,也挑不出一处错。

可就是太无可挑剔了,带着一股子“我这回答你满意吗”的高傲,就像她刚刚让冯不羁“莫急”一样,听得人心里别扭。

可人家笑着,既灵也只能回以干巴巴的笑容,然后自己憋闷。

达成了“不能填井”的共识,这场茶厅叙话便结束了,谭员外、谭夫人无法给捉妖出谋划策,秉着“不添乱即可”的原则,回屋歇息,并在临走时很痛快地表示,如果需要空出谭府,他们不介意二度离家避难。

既灵看着恨不能马上空出谭府的二位,破天荒说了讥讽话,大意是还没想好新的捉妖法,不知是否需要外出躲避,但如果二位太过担心,现下就走也无妨。

不知是她讥讽得过于委婉,还是恰好贴了对方的心,那二位竟当下表示,这就走,而且会带上谭世宗,绝不打扰法师捉妖。

既灵服了,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

只剩下三个人的茶厅重新归于安静。

冯不羁坐在原位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一声叹息:“谭老弟,你家这……也太……”

太曲折?

太复杂?

太出乎意料?

好像每一个都可以,又好像每一个都不妥当,因为毕竟牵连到谭云山的身世,总容易让人觉得话里有话。

眼见着冯不羁快憋红了脸,谭云山噗嗤乐了,坦然道:“冯兄,想什么就说什么,你我之间不必瞻前顾后。我娘亲的事,很小的时候娘……就是谭夫人,已经告诉我了,后来我发现,全槐城人都知道,所以你真的不用这么费心。”

冯不羁仔细盯住谭云山的眼睛,直至确认那里没半点虚假掩饰,皆为自然,才松口气,而后颇为感慨道:“你爹在守秘密这方面还真是……”

“极其失败。”谭云山笑着接口。

既灵没办法像他俩那样轻松,从刚才到现在,她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滴血验亲”、“谭老夫人不想要谭云山”这种事谭员外不讲,可能是子虚乌有,也可能是他怕说出来伤了谭云山,这些都能够理解,况且对“梨亭仙梦”这件事本身也没有太大影响,说与不说无妨。但就是单看谭员外讲的“二十年前谭云山出生时赤霞星落”和“十四年前中秋仙人下凡梨花亭”两件事,中间就有一个地方十分奇怪……

既灵不自觉看向谭云山,竟与对方视线碰了个正着。

谭云山不知已看她多久了,见她终于发现,眉开眼笑:“想问什么尽管问,别自己瞎琢磨。”

既灵白他一眼,不懂怎么放在别人身上的“善解人意”到了他这里就成了“我早已把你看透”的欠揍。

然而话还是要正经讲的:“我是在想,既然二十年前你出生的时候赤霞星就落进了谭家,你还因此被神婆说成是灾星,那为何当时没有神仙下凡讲明赤霞星和你的身份,反而等了六年,你爹没准儿早把这些事情忘了,神仙倒是忽然下凡了?”

冯不羁皱眉,似也被既灵的提问勾起思索,然而纠结半晌,还是放弃。他没既灵那么细腻的心思,连这问题都没发现,更别说解释这问题了。

“我可能知道。”

静谧中忽然响起谭云山的低语。

既灵和冯不羁惊讶,齐齐看他,就见谭云山已起身,对着他俩微笑:“去我的书斋?”

相识至今,谭家二少第一次发出如此邀请。

谭云山的书斋在后宅再往后一点的偏苑,苑内种满槐树,更有小桥流水,虽无正园宏伟,但也别有一番小巧精致。

一进偏苑,既灵和冯不羁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座精美的二层楼阁,上书“如玉斋”三个字,笔走龙蛇,气象万千。

冯不羁不算读书人,但也识得几个字,看过几本书,懂得“君子如玉”,可通常这话都得别人来说吧,自诩尚且有些轻狂,何况还做成书斋名?再者……

实在看不下去,冯不羁直言道:“谭老弟,你这书斋会不会太……大气?”

谭云山莞尔:“张扬,轻狂,自傲,不谦,冯兄你随便讲,不用留情面。”

冯不羁哭笑不得:“原来你知道啊。”

谭云山毫不犹豫点头:“当然清楚,我哥建这书斋的时候我就委婉提醒过,他不听,我也没辙。”

冯不羁:“……”

既灵指着如玉斋斜后方很远很远的树影掩映深处,一座影影绰绰的破旧小屋,不太确定道:“那个是……”

谭云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自豪点头:“我的。”

冯不羁歪头,越过如玉斋眺望那座一言难尽的小屋,末了,为先前的失言道歉:“其实毕竟是读圣贤书的地方,可以再……大气些的。”

谭云山的书斋叫“贤室”,走近看见这名字时,既灵和冯不羁忽然觉得他和谭世宗还是有血浓于水的地方的。

小屋看似破败,内里却干净整洁,井井有条,且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后宅并未真正被淹,这后宅再往后的偏苑,自是更高枕无忧,奇异的是小屋顶棚也未漏雨,于是满室清清爽爽,架上满满的书也都安然无恙。

巴掌大的地方,眨眼便转了一圈,相比书斋,既灵和冯不羁还是更关心谭云山想说的事情。

谭云山也不卖关子,只是从进门时便一头扎进书格里翻找,半天还没找到想要的书,便也不拖了,索性一边找一边头也不抬地慢悠悠道:“六岁那年中秋,我也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