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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听了他的担忧, 放声大笑,一手拍得桌子啪啪作响,道:“古话说‘牝鸡司晨, 惟家之索’, 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们家大房的爷们儿连老婆都管不住, 家里的女人弄什么, 外头的男人一丝儿不得知道。长此以往, 夫妻离心,乃至家业衰败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见贾环一声不吭, 脸色很坏, 没什么诚意地劝他道:“算啦,你操心什么呢。好良言也难劝该死的鬼,琏二和我那表姐夫妻性格不合,夫太不堪,妻太强势, 早晚要同床异梦的。”
他执壶给贾环倒了一钟,又给自己满上,招呼他说:“我马上要去东瀛,不得送你了。以此薄酒一杯, 且为你送行吧。”
此刻, 他们朋友二人正坐在酒楼二楼最好的临窗位置上,窗扇大开, 有江风灌入, 远眺白练茫茫, 近处红叶染霜,平添凄凉。
贾环拿起酒杯来灌了一口,喝得太急,澄明的酒液溅出来一点,险些飞到眼睛里。他放下杯子,脸上依旧残留着些抑郁的神情,却点了点头:“不妨,你要跑船,耽搁不得的。”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三纲五常,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纲常里就要求贾琏是个能作妻子表率的纠纠丈夫。贾琏做不了,他就无可避免的陷入痛苦。
同样身为社会意义上的男性(且不讨论生理性),贾环并非不能理解贾琏的压力。这个社会赋予人的枷锁太多了,多得人恨不能斩去。但贾环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挣脱枷锁,而贾琏是不敢,他只敢背人时偷偷行些不合礼仪规范的事,久而久之,就成了在臭水沟里钻营的老鼠。
我们好像都是这样,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让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他想着,就自嘲地笑了笑,向遥遥天外望了一眼,突发奇想,收回视线,问薛蟠:“异世数载,还记得本来面目么?”
看得出,这个问题是薛蟠没有想过的。他一边思考,一边答道:“当然,忘了什么也不能忘记探究人生终极三大谜题啊,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思索一阵未果后,他故作憨傻的晃了晃圆脑袋,脸上的表情却仍然是一片空白,只有肌肉被牵动着,似乎是笑:“想那么多干什么,人生在世,有美酒美人美食可享就行啦!我跟你说,运动和性都是缓解情绪的良药,你要实在苦闷,找个女人,比什么都强!”
贾环默然不语,薛蟠奇了,道:“莫非你还没有过女人?哥哥今儿劝你一句实在话,从前种种,你都忘了吧。眼下的日子才是实在的。”贾环道:“你说得轻巧,你这么看得开,怎么还没成亲呢?”薛蟠急了,抢白一句:“那不是没有好的吗?”说完朝地上啐了一口,“好姑娘都养在深闺,能叫我见着的都是什么人?就算不要求才貌家世,也不能娶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啊!”
他愤愤的抱怨着,把那些不能和母亲妹妹倾诉的苦水尽数倒了出来:“都说我好色无厌,谁知道我压力多大!我原本还想着,贾家王家倒了有什么,只要我不作死,大不了把铺子卖了,带着家里人到乡下去做个小地主,反正钱也够我挥霍几辈子了。我妈也不是一味攀富图贵之人,我们在乡下盖个园子,凭我妹子的人才,许个会读书的财主家子弟绰绰有余。嫁了我妹子,我就仿效陶渊明躬耕田野,息交绝游,快活一生。谁知这个世道,连这么点愿望都实现不了。”
这回轮到贾环嘲笑他了。贾环毫不客气,指尖又快又急的戳了几下桌子,说道:“天真!你忘了你刚来的时候遇见什么了?冯渊不是乡绅子弟?还不是死了就白死了!为什么?他家里没人!但凡他有个亲兄弟叔伯,也不能叫那事儿那么容易过去!贾王史薛,起初两公一侯一伯,都是异姓,为什么那么好,世代为亲?还不是为了互相帮扶。好几辈人了,你想脱出去,身上一点儿不沾,想什么呢。”
“成吧,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薛蟠举杯敬他,忽又发狠道,“不论怎么样,咱们清清白白的两个人,不能给他们陪葬!”
贾环抬胳膊与他碰了一个,笑道:“真是巧了,这话儿也是我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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