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赌中局(2/2)

打开,束束阳光照进,不偏不倚的落在金山之上,灿灿炫目。

穆鸾此前从未进过赌坊。可她想,即使进过,也难不对此景慨然。

她目不移金山,讷讷开口:“这……就是天路?”

燕少旌望着那金山,笑道:“对世间许多人而言,那就是天路。”

穆鸾沉吟,若有所思,娇嫩的脸上浮现一抹晦色。燕少旌所言不错。几人不爱财呢?可这金山却让她想起了去年二月,昭告天下的一件事——三饷加派。

所谓三饷,即征北,征讨北瑞大军所需;练军,加强边关各镇防御力量所需;剿匪,为镇压西南边郡起义所需,每亩土地加征银三分﹐田赋每亩加三分,共征五年,在原有赋税中再添。

国家有战时,增加赋税常有,但这般政令,绝不会超过三年。一年已是苦累小民,如剔脂刮髓,何况五年。

她记得非常清楚。那时,父亲穆宸下朝归家后,鲜有的大发雷霆,痛斥大司农燕怀煦祸国佞臣,因的就是此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狗。她望着楼内的人与物,满眼的奢华,满心的复杂,她回头看他,笑不似笑,“呵呵,燕公子好手段。”

燕少旌抿了抿淡红的薄唇,“赌坊乃家父所建。在下承继父业罢了。”

“是了。燕公子的父亲与伯父皆是精明之辈。”穆鸾点点头,意味深长。

燕少旌两眼眯了眯,转了话题,“郡主可要观览一番?”

穆鸾步步踏阶而上,层层观望,皆是自己未曾见过的博具。

第一层是樗蒲斗,又称五木,是一种棋盘类赌博。每一张桌案上摆着一张十七乘十七方格棋盤,每方六枚棋子,有“黑、白、雉、犊”四种花色,十二种组合。掷具为五根一面削平的木头。

“这樗蒲,是双人博。初始布置时,有细矢排成一长列,然后分为三“聚”。每“聚”的矢间留有空隙作棋位,称为“”。以长列的两端作起点、终点。博主轮流将五木放在杯中摇晃掷出,依采数移动一己棋朝终点前进,行进可越过其他棋子,至空位、己棋处、或数量少于或等于己方移动棋叠的敌棋处。以所有己棋先到达终点为胜。”

穆鸾边看着参赛者的双手在棋盘上来回穿梭,看他们时而凝重,时而欣喜若狂,时而瞄瞄金山,几近疯癫的模样,边听燕少旌的解说,应道:“我曾在宫中见黄门、宫女玩过,但棋盘与玩法并不如这里的复杂。”

燕少旌微笑着环顾一个个全神贯注,神态各异的参赛者,眼中有鄙夷闪过:“用来闲玩的,都是简单的,图个消遣。可在这儿,那都是关系到身价性命的博弈,自然不同。”

穆鸾惊问:“身价性命?这么大的赌注?”

“一举囊金山,怎能不担险?凡来此参赛者,皆要交付押金。”燕少旌云淡风轻的说,字句点到为止。

穆鸾沉吟未语,看了看其他两层,分别是牌九战与麻将决,同是四人博。

燕少旌依然在一旁解说者博弈的等级、规则、□□等。临了,他缓步轻移,踱至穆鸾身边,凑近她耳畔,柔声低语:“郡主若有兴趣,在下奉陪。”

二人袖袍交叠,碎发落肩,旁人眼中颇为暧昧。

穆鸾还未对燕少旌的言行做出反应,忽闻第二层“啪!”的一声,接着就是一句怒斥:“王八蛋!你出老千!”

她赶忙看去,只见一凶恶男子掀桌而起,骨牌散落一地。他跨过翻倒在地的桌案,冲到对面一战战兢兢的瘦男子面前,一把揪住其衣襟,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找死!”说罢,不待那瘦男子开口,一通拳脚相加,大有将其活活打死之意。

二人扭打成一团,鼻青脸肿,气喘吁吁。最令穆鸾咂舌的是,整个楼层的其他人皆专注手中骨牌,对这突发事件好似闻所未闻。若非巡场的两个仆从止架,就是出了人命,那些人也不会看一眼。

两仆从架开打架者,又钳制着出千的人,将他袖中藏着的三张骨牌仍在地上,看向燕少旌。

燕少旌不多言,只冲仆人点了点头。

两个仆从得了指令,架着不断挣扎的出千人往外走。那千人摇晃着肿的猪头般的脑袋,冲燕少旌呜咽着发出哀求声,仍无济于事。

穆鸾目送着那人可怜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问:“他们要带他去哪?干什么?”

燕少旌前行两步,抬臂将手搭在雕花的红木扶栏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雕刻的花纹,斜睨着离开的三人,“赌有赌的规矩。坏规矩的人,必须付出代价。”言罢,顿了顿,又回头望向第四层那灿灿金山,自语:“执迷登天者,易坠地狱。”说这话时,他嘴角浮动一抹笑意。穆鸾看在眼里,背脊陡然生起一股寒意。

未待穆鸾消散那股寒意,又听他道:“郡主既然来此,不如玩上一玩?在下作陪。博法,您定。若您能胜在下十局,那座金山便是您的,若不能,全当个消遣玩乐,如何?”

穆鸾一怔,心思飞转。她想,他未定时间,说胜,而非连胜。胜易,连胜难。只一字之差,便大不相同。方才的事情,不难看出,博弈猫腻甚多,纵使参与者公平相对,亦要看运气与头脑才有胜算。他那一番话说的是风光霁月,可于自己这个初玩者而言,一旦对博,那胜负便全由得他来左右。再者,金山只有一座,若她带走,那这整个楼内的参赛者又该如何?

燕少旌的一言一行都太过圆滑,又太让人存疑,更看不透彻。万两黄金可非小数,就算他送的大方,她也不敢接受,干脆地摇了摇头,讪讪道:“不了。我忽然想起,母妃交代的课业未完,要早些回去。否则母妃要责罚了。”

在院门前看到的乞讨人,想起在边关生死未卜的哥哥,以及三饷加派,穆鸾已是意兴阑珊。现下,又出了这一幕,更是不愿再呆。

“哦?”燕少旌面露失望,轻叹口气,“那真是太可惜了。在下还想多陪陪郡主。如此,在下便送郡主回府吧。”

“不了。我带了护卫,可以自己回去。燕公子有事在身。我不便叨扰。告辞。”穆鸾带着护卫径自下楼,往门口去。

燕少旌快步追上,与她并肩而行,笑意盈盈,“在下送郡主。”

穆鸾也未言语,仓促回眸一笑。她一刻也不想在这地方多留。

行至赌坊大门,穆鸾让燕少旌留步,推拒了那辆来时坐的豪车相送,匆匆离去。

跟在燕少旌身后的中年男子,目送穆鸾渐行渐远,近前一步,低声道:“万金于王公贵族而言亦非小数。多少出身贵门侯府之人见千金便眼红贪得。而她唾手可得,却不动声色。传闻淑仪郡主徒有封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十足的混世魔王。今日一见,真让属下有些怀疑。”

燕少旌双目一眯,精光盛盛,语气沉稳中隐有赞意:“看似纨绔子弟,实则玩乐不失理智,原则是非定,心如明镜。大胆又谨慎,爽朗又娇媚,难怪韩逸不愿轻易放手。一双儿女皆不凡,不但说明霸王文武双全的威名非虚,更可见其是个明大义、忠信怀国,值得授权,结为同袍之人。难怪舅舅说,若得霸王一将才,宁弃祁月十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