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章 无中生有(2/2)

且不说这番言论确实见微知著!

否认四郎,等于否认自家孩子;承认四郎,心下又有几分羡慕嫉妒。

这孩子,惯会把人架到火上烤!

真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书房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许久——

李箴含笑道:“贤侄小小年纪,忠君爱民、嫉恶如仇,真是难能可贵哪!”

若萤欠身为礼,面色平静。

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具体该如何操作,以李陈二人的头脑,断然不会想不到。

不是她阴险卑鄙,“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实在是她心里头的这把鬼火烧得太厉害,不烧死几个关乎痛痒的就难以解恨。

山贼,老鸦山,醉南风,劫富求生,里应外合,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老鸦山与她无过节,但谁让醉南风掺和了进来呢?

天可怜见,让她即使身处绝境也保留了一丝绝地反击的喘息。

要怪,就怪梁从风的嘴巴不够严,没能守住最要紧的秘密。

安平府施加给她的耻辱与伤害,她毕生都不会忘记。而从中使坏导致了这一场事件的君四,早就被她钉死在仇恨的十字架上。

以往对他所存的一丝怜悯,至此,荡然无存。

敢于向她发起挑战,就请做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觉悟吧!

一盏茶毕,李陈二人总算是作出了评判。

李箴微微颔首,若有所思:“这无中生有之计,倒也使得。”

“不是无中生有。”若萤沉声纠正,“正确说,是敲山震虎。”

李箴大笑起来:“好,就依你,敲山震虎。”

若萤丝毫不笑,反之,表情相当地凝重:“世伯也不敢保证,隐疾会发于何时、能导致怎样严重的后果,不是么?彼在暗处,我在明,怕就怕暗箭难防。这种格局,是时候变一变了。”

这个时候,就连不苟言笑的陈松龄的嘴角,也微微地上翘了。

李箴的心情显得极好,当即唤来下人,说让领着四郎去见见夫人:“廷儿呢?又在鼓捣他的那些沙盘阵法么?四郎来了这么久,怎还不过来见礼?”

那名奴仆答应着,恭敬地引着若萤去了。

望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消失,李箴短促地笑了笑,道:“有意思!”

陈松龄则哼了一声。

“如何?”李箴问,“陈兄这算是不屑、不齿,还是不服呢?”

“怎么,你想好了?”

陈松龄睨他。

好友刚才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已将一个人的心思表达得很清楚了。

李箴无所谓地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四郎都不肯专美,你我又何不做个顺水的人情呢?难不成,廷儿和清儿两个会怕了那帮山贼?上次的罂粟一案,不是皆大欢喜么?”

陈松龄眼中的审慎意味甚浓:“我可是听说了,那天你着人当街把二郎架回了家。怎么,没有罚他禁闭么?”

李箴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那个性子,早该修理了。起初,我确实打算把他关起来,也省得傻乎乎地给人当枪使,最后连个好都捞不着。不过……”

“他说什么了?”

陈松龄的反应倒也迅敏。

“我考校了廷儿的学问。发现他看人、看事,比以往有了明显的进步。照这个趋势下去,再过两年,文武场试,应该会有所斩获。”

“因为钟四郎?”

“古人诚不我欺也。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

“这么说,你也觉得他的法子可行?”

“也?陈兄莫不是——”

陈松龄没有回答,只是哼了一声,面色不霁。

“我知道,你对他横竖看不顺眼。小小年纪,城府那么深,一点都不可爱。”李箴自茶盏上方瞄过来一眼,“严老先生的情况,现在可是好些了?”

陈松龄的回音并无多大起伏:“有劳贤弟挂怀,现已无大碍了。”

“听说,严老是给钟四郎这小子给气倒的?这倒是奇怪了。老先生既非量小之人,四郎的为人处世,陈兄你我并非初见,那也不是个鲁莽愚笨的,到底是为什么起了冲突呢?”

陈松龄神情阴郁地摇摇头。

李箴诧异之余,不无遗憾:“陈兄竟然不知道?”

会想起方才与那少年的相会,竟一举一动大含深意,一笑一颦氤氲着难以言说的怪异。

就他而言,明知道对方来意,却又无法拿捏住其心思,更确定不了其接下来的行进方向。

在那绿鬓红颜之下,竟包藏着一幅耆宿的心肠,虽然矛盾,却真真切切存在;出人意料,却又耐人寻味。

所以,他才会做出那“有意思”之语。

尽管故意冷落他,却打心底没敢把他当成孩子看待,所以,才会当着他的面谈论政事。

一个能够做出《时弊论》的人,完全当得上地方儒林的“无冕之王”。

别的李箴不敢保证,但有一点,他很有自信。那就是:他能够感受得到钟四郎不甘平凡的欲望,一种随时准备抓住机会、扶摇直上的、永不懈怠的强大意志力。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这句古训,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是在时过境迁之后,才蓦然有所领悟。而那时,岁月无多、机会已过,一切都已无法从头再来。

人生一世,越早明白这句话,就越早受益,也就能够避开很多的陷阱与迷茫。

而钟四郎,就是这难得的清楚明白人之一。

关于此次的增税问题,李箴没少费脑筋。一千一万个想法中,偏就是最为他所犹豫的那条出路,反而被钟四郎一语道破。

假山贼之名,袭扰平民,制造几场混乱。当人心惶惶之际,再由官府出面保家卫国。

为了家国安宁,为了抚恤将士,适当地增加一点税收就变得容易叫人接受了。

新政令的施行,就此解除了阻碍。

至于被栽赃嫁祸的山贼一头,如若是些聪明的,大可按兵不动,继续隐忍。如此,倒也罢了,姑且留他们在多几年。

倘若是沉不住气跳将出来,那可就是自投罗网了。到时候,便可以循循诱之,逐步剿灭了。

所以,钟四郎说这一招叫“敲山震虎”,当真丝毫不差。

若论城府与远见,他心下已给那孩子打了个高分。至于学问,说实话,他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番了。

“狠,真狠。”

陈松龄忽然冒出来一句。

李箴扫他一眼,笑而不语。

能让治军严苛、素有“黑面阎罗”之称的陈大人道一声“狠”的,这难道不正是对其能力的最高评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