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逼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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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垸中人虽说五方杂处,风俗各异,却有一点共通:流行早婚。初中毕业后的香妹快十七岁,一朵红灼灼、热喷喷的鲜花摆在那里直晃,说不招蜂迷蝶才怪!
只不过想碰她的人几乎个个自惭形秽,只能在一旁怨爹怪娘或干吞口水。
曾有一个长出几分帅气的同班男孩,仗着自己成绩不赖还是乡干部家庭出身,想在毕业前给香妹脑里嵌进去一点东西,竟斗胆托女同学传纸条给她。那满纸酥麻叫她哪里招架得住!直羞得她心头蹦鼓,当日就早退了。还一连几天埋在家里抬不起头……
幸得吴立家从一些嫉妒心强的男同学那里探得实情,把那个同样也被吓坏的肇事者狠揍了一顿,才将事情平息。
香妹毕业后,好些个被人委以重任要来牵线搭桥的红娘,上屋来试探过几回口风之后,见钟慧芝夫妇防心不太重,都猛着胆子亮出底牌来。
确是些无劣迹的规矩好伢儿:家富晓事的有,家穷人努力的有,相貌平平的有,长得洋气的也有。
钟慧芝仔细挑得一个在心:伢子叫彭军,身块片儿满实孔武,膀阔腰圆还算顺眼,又诚实本分,虽说不能混人家钱财进来,但硬是守得住自家那一.亩三分地。
家境目下不太好却也不坏,人到二十六岁正背身好气力。据考实:他曾一口气挑四百斤化肥担子走过三里地,挑两百斤石灰“陷”过几十米淤泥齐膝的水塘!
况其父母极慈爱厚道,看得人要紧,与左邻右舍亲朋戚友个个合得来。
更兼其家就在邻村,一条卵石公路贯通过来,将来两家往来十分便捷……种种好处,越想越甜!当下钟慧芝实已心许了,只做个慎重样子“再考虑几日”,先晃晃人眼,往后再徐徐图他过来“揭榜”
吴正好私下也相中一个。那伢子叫高鹰,目下在城里打工。时髦又不张狂,潇洒还带点细谨,既懂做又懂玩,不属那等做死工夫的人。
尤其可心的一宗:他不仅下象棋可与自己拚个昏天黑地,且唱起新歌老戏如《枉凝眉》、《刘海砍樵》、《补锅》那中间的名段来,能跟碟片上的合到一块去!因之他只放此一个入眼,余外的早已被他贬去九霄云外了!
正处艳情躁动期的香妹,虽在上次断然逃拒了那男同学一番美意,却也留下了丝丝缕缕说不出、道不明的隐悔,如虫挠痒心。
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很惊奇自己怎么忽然希望有个男人来支撑。当时她嘴上说自己还小,不急于婚姻之事,实则已看上了两三个伢儿(其中有高鹰),她脑海里依次把他们暗暗装着,专等父母兄长来问起。
奇怪!晚间细听父母议论,怎么都不上正题去?只是些猪啦、鸡啦、哪个哪个戏哪……等等不着边际的闲碎!
其实,香妹哪里晓得,她父母都在各怀心机!二十年老夫妻了,心事不讲出来也彼此明白□□成:他们皆知对方所选决非自己相中之人,一旦讲出心来,定会招致对方无情抨击--那样,那样事情很可能一下子搞僵!倒不如借几日闲聊先缓缓对方锐气,往后再徐图见风扳舵。
既然还不便直白父母,,香妹就只得先到哥那里去侦探侦探。趁父母午觉,哥在屋侧竹林子里乘凉,又觑得四下无人,香妹偷步过去:
“哥!想心事吧?”
那时吴立家举双臂枕后脑靠竹,从竹叶间斜望天上凝云,老久的一脸茫然。“我?没想啊。”他故意轻描淡写。
“你一定在想!”香妹格格诡笑。猛接一句俏皮:“在想如何替我--找个嫂子吧?!”她怕被拧嘴,说完开步要逃,见哥无心玩笑,打住了脚。
实质上,香妹总担心父母先于她提出个不中口味的郎君来,从而引得满家不快,故而急欲向哥坦白,先下他一城为自己壮壮胆。
哥见她神色飞扬,已知原委:“看上人了是不?讲来听听!”
“不好!不好!!不好!!!”
三声“不好”对应她三个眼中之人。
“你说:何不好。”大窘特羞之后,香妹脸色陡然变凄。
“看你尽选长相潇洒的,别的条件一概压下不要--”吴立家手之舞之,显得十分冲动,“那样,你对你自己,对这个家,对将来长远大局,算负责不?你多多想一想,切莫只图眼门前!”
“人长得标致又不是件坏事!”香妹大不以兄长话为然。心在想:也不见得我选了其他条件好的,就叫做对那些什么什么负责。--事实上,香妹对“负责”这一概念还很朦胧。
若有人要穷根深挖他要求妹子所负的那个“责”,吴立家目下恐怕还难以启齿;何况那样顶大帽子一时也扣不实她——若待她将来慢慢悟出,岂不水到渠成?因之他只是转题回复她:
“这么点年纪,埋头不看路的一心要配对象!就不担心作践了你自己?你清楚你如今的身价不?——就依你要找个面相好的,也要先到外头去看看大世面,多认得些男人之后才有个准头!眼下你就只在学校啊、村里啊那些个熟叫化子里面转圈圈,究竟世上还长着些什么人,哪类人好,哪个又是条蛀木虫,你连比照的机会也没得!”
对于哥的话,香妹没能一下子领会贯通。被他一眼识破并戳穿心底子,本初就有些羞急,待要再跟他咕嘟几句,看哥那满脸焦烦的样子,心就凉了下来:
“好,就依你,我不讲了!叫妈去退信算了,行不?我真的一个都不想要了!”
她拿下哥哥的手几番摇动,直到他筋骨□□到发笑,香妹才安下心来,进屋去了。
一路脚步声把本就没睡安稳的钟慧芝扰醒。睁眼见是女儿,再看身边老公又睡得甜实,窃心一喜,忙将电风扇朝老公转向,下床拉起香妹,蹑足到儿子那边房里。
妈寻条凳坐下,两手抚爱着女儿根根纤指,痴怜怜仰望女儿稚嫩的脸,嘴唇蠕动一气却没言语,化作几声虚虚浅浅的轻笑。
猜到娘有求于己似又少胆,香妹不禁要笑。她想趁机告诉自己刚才的决定给妈,妈却先发腔了:
“我的乖崽!妈跟你讲件事……”
香妹心一紧,正带想带听时,妈又将话收住。香妹觉出妈尤在摩挲她的那手汗得厉害,跟着也直要打颤:
“妈您快讲,我在听呢!”
咳了一声,妈似乎来了勇气:“你先说,妈是不是最心疼你?”
“妈心疼我,从没打骂过我。”——香妹快嘴了,妈是心疼她,但为娘哪有不打骂儿女几回的?
妈继续摩挲她手。“就是小时候打骂过,那也是关爱你——轻轻的做个样儿,对不?”
“对呀!”知妈就要直奔主题,怎样应对?香妹心里一阵怵乱。
“我的乖崽!你一定要依妈这一回——”
“哪一回啊?”
妈又干咳一声。以下的话就有点乱:
“我的妹子!如今妈已把你拉扯成个半大不小的姑娘了,平日里虽说没大鱼大肉饱着你,没金的银的络着你,但妈是依自己的能力紧好的在铺衬你,让你吃到嘴里的有滋味,穿到身上的过得人家眼。
“对不住你的是妈没能力再送你去读高中——想到这里妈就羞红了老脸,心里揪乱成一团——不过,你要是真觉得读书蛮有前途,妈还是坚决支持你的……
“妈真的不想让你这么点年纪就外出打工,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要天天看着她心里才妥帖。妈在这里不卖关子,只想跟你打开天窗讲亮话。
“你哥眨眼就到21岁了。时下,人家条件好的伢仔,在这年纪上也有结婚的。虽说妈暂时对他还不急,但你外公外婆爷爷娭毑就念叨了好久要抱曾孙。
“你也清楚的:去年你哥带个妹子来家里,她不单人长得打眼,还灵动乖巧,嘴甜又知礼节,贤惠又勤劳,妈爱死她在这里!——但她看过我家里情况后,就不表个明态出来!虽说往后来我家玩过一两次,也只是对俺屋子人有好感才来的。尽管她依旧对你哥有那么点意思——究竟讲不讲得成功呢?这个还难保!
“也怨不得人家姑娘有想法。虽然她眼界并不高,不一定要求你家存个十万八万的,也不限定别墅洋房,但她住过来的话总得有间房给她睡吧?鸟也要有只窠啊!
“她今年头就跟你哥讲过:要是她将来有钱了,一定帮俺家再盖幢房子,哪怕是小平房——你晓得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当真?依她性子看来,妈可以肯定她决不是在讲风凉话!
“妹子啊,她这话看则平常,实则外松内紧,字字千斤打着人的心坎坎,俺们哪个听了都会自惭,都会想要发狠努力一把!
如今你们兄妹俩也长大了,你们却只能照老样睡在这一间房里,这一张床上——这个在俺自家人看来是习惯了,算是实际情况所逼,但再这样过下去恐怕就要遭人议论了!
“早天你外公外婆闹着要搬迁出去搭间盖石棉瓦的土坯房,好腾出房子让你哥住——你看妈怎么忍心?他们在田地里辛苦一辈子,自己没落得一分一毫在兜里……他们要真那样,不止我这做女儿的心疼,你们做孙子的心疼,左邻右舍看了也会心疼的!
“目下你爸不管事,你哥呢,人倒勤快,就是不愿意在他不想干的事情上白花力气。他不出去打工,对田里工夫带爱不……踏踏实实的事没一件中他意,一心想挣大钱,一口吃个胖子。他也太虚幻了,世上哪有那等好事--就是有那等事也被争早的人抢去了!
“……所以各方压力都甩给妈了……不过没事,妈还不老,经受得起……
“妈摆出这种种事来,不是要催你出嫁,是机会来了要上你一把紧!”
妈顿一顿,咽一口:
“彭军那伢子硬是要得!今年七月满二十六岁,诚实、稳重、脾性好,千斤担子挑得起放得落,田里工夫一溜熟,做哪件事都不需人指点。
“你看如今那班青皮后生,认真听话的没几个,多是正事不做,上网、吸烟、争小姑娘、打架撩祸兮,回家问大人要钱就是阎王老子追债。老班子都在担心:将来农民会断代--会有无人种地的那一天!
“彭军就不同,尽管他少点文化没外出做工,但他是谷撮箕,他家是谷仓子:他家承包有二十亩田,其中一半是本组人早年撂给他家的——那时国家还没兴粮补款,粮价又低,作田赚头不大,把责任田抛荒又要遭罚款--这样,组上有一家农转非时,就把他家那田做个合同永久性地划归了彭家。
“如今只讲‘粮补’一项,他家就进账两千多块一年,这是不要动手的钱。二十亩稻田去年卖得谷钱三万好几,余外还有两亩开荒来的土,这两年把它种上棉花收入了一万六千多块。
“如今做田里工夫比有些外出打工的还强,又有自由,你看:一年只有两三场紧要的农事,而那些事都是机械化作业又不费你自家蛮力。农闲时余着的劳力还可以就近赚些零工钱。
“这样算来,你嫁过去等于就是跳进米箩了!日常时间,除了做些家务琐碎,你都可以尽兴的玩儿。妹子!你看妈刚才讲的在理不?”
事情如此简单明了,娘女俩都各自小舒了一口气。
香妹深知妈刚才话音哆嗦,是在暗暗担心自己不容;同时她也生怕一旦自己跟妈对立起来,会即刻叫两人关系剑拔弩张--但事情又无可回避!因为,尽管她考虑还欠稳熟,但凭直感即知那彭军终究不是自己要吃的菜,不论他有一千个对,还是一万个好。
“妈!我晓得您的心思,也晓得家里目前的景况,”她畏怯地低下头,声音窃窃的怕看妈妈的脸,“只是、是我现在年龄小,还不……不想那个……妈!我真的不想!”
钟慧芝本是个简单直率、猛打快冲的女人,她既已把话挑明在前,心神就跟着横定下来;一横心,她就很难再改。而况女儿这种含蓄的与她躲闪,比那直项强撞更叫她生气!她脸色陡变,嗓门不觉提高:
“妈讲的这一篇是考虑过好几天的了,不前后左右想个遍,就不会轻易吐出来,凡是有根脑筋的都应该依从得。你这阵子不用心不用脑,刚只凭几句毛话就想来拱翻我,那绝对是不可能!这回老娘又不是平白推你下水,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会不爱惜!妈这一世,别的不拿来讲,就是看过的人多,眼力算好,分得清哪是凤凰哪是鸡!那伢子实在是百里挑一,妈才选中他!妹子,我过的桥比你走路多,选他做女婿是教你少走几脚弯路!·”
见香妹木头似的怔在那里一言不发,妈已是一种界临爆发的颤声:“你现在如果还木在这里默神那些个青皮后生,你就找骂!……你这双耳朵好看,要敢不听我的话,就算白长在你这脸瓜上--你赶紧回过神去,好好把老娘刚才那篇话反想一道--我就忍一阵不拧下它来!听见没有?”
至此,香妹便知这场婚事一定扭妈不过,她的命运可能由此黯淡下去...想到这,她一个寒战,就有几大颗眼泪朝妈打落下来.
妈见女儿竟敢斗胆流泪,坏脾气又长了一成:
“看你手都冰凉,谁喂给你吃了粪缸里的石头?只怕魂也不在身了!娘究竟亏了你几斤几两,讲出来大家听一听!好事好乐的,哪个惹你掉下去这泡猫尿?看着你老娘就烦死!”
她说着劣性愈暴,一把甩开女儿僵呆的手,恶狠狠站起:
“明天,老娘就要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再过两天,你就得乖乖嫁他去!你敢不听,老娘一绳索把你绑起来连晚送过去!”
扔下香妹一个,她径自回房去了。
不想吴正好在房那边已被吵醒,他听得老婆几句话尾,又见老婆丧魂落魄跌撞进房来,神色更是仓皇狼狈且气急败坏,未免幸灾乐祸:
“好玩好玩!刚才你自个就是不兜出你那老底子,我也猜得到你所要的是哪路下三烂货色!--那个只晓得做死工夫的彭军是吧?老婆啊,你真是死脑筋、锈脑壳!慢说香妹这号年轻人,连我个老倌子也都要给他注个大叉在这里!”
吴正好饧着一双红睡眼,朗声闯嗓的嘴巴一咧一句:
“我跟你讲:高鹰那伢子比彭军强一万倍还不止,他才是我的真女婿!”
钟慧芝听得炸肺!那股无名业火本就没处消,老公如今纵不开言,她也得寻他由头恶闹一场。
当下猛听她大叫一声,先抢那电风扇.朝他腿上一砸,接一个虎扑,右手个个指头叉开擒住他脖颈,左手配合一嘴,就在他脸、胸、胳膊上一阵揪拧抓咬!还是吴立家冲进来将他妈劝扯住。
吳正好掙脫出來,滿臉羞憤,又是胳膊又是胸肋,那疼痛处一时摸不过来,一边嘴里乱叫:
“你只把崽女生出来一下,老子细心照看不是功劳?就是高鹰那伢儿好,他就是比哪个都强!我的崽!你们都站到我一边来,让你妈打单!落空!塌场!”
钟慧芝闹了一顿,顺气多了。只是犹不能容忍老公插话。
“你要有狗胆再把那个高鹰叫来我家……你试一试看,我一巴掌不把你脑壳拍进颈窝里去!”
稍过一会儿,待爸妈清静了些,吴立家款然道:
“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我晓得您是爱女心切,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吃人家个什么亏回来--但也不该这么一手遮天啊,显得独断封建似的!这场婚姻是香妹一生大事,那男的将来是跟她过,又不是跟我们过,唱主角的是她,我们原本只能在一边提个醒,帮她几句参考……”
“放你娘的狗屁!”钟慧芝又起了个炸雷。
“香妹是老娘生的,现在人不谙事,只由得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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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得老娘做主!今天我马上就要去媒人家,叫她通知男方:说我们一家全都考虑好了,赶这两天把这桩亲定下,再赶紧择个好日子结婚成亲。图早不要晚,免得夜长梦多!”
吴立家知妈已恼透,不敢再多言,遂退出房来。心想只消等至明天,妈定会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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