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鸿渐于岸(2/2)

“若不生男,你们一个个如此大动干戈却是为何?”

却听李辰又道,

“即便生了男孩,谁说他就一定得是世子,将来一定就是华部之主?”

裴萱听了心中剧震,她倏地抬起头满面惊讶地注视着李辰。李辰微微一笑,用左手掌轻轻扶了下裴萱的胳膊,右手一引,示意她落座。待两人坐定,李辰开言道,

“我们华部从建立之初,便立下这样一个规矩,众生平等,大事决于公议。这也是你我所共同追寻的先贤大同之世的理想。当然,人非圣贤,众生又良莠不齐。你我才智就算相合,亦是有限,这大同的理想绝非一日可蹴就。但是我们至少可以向这个方向努力,不断地摸索成功的方法。华部首领出于公推,是我们定下的最基本的原则。我的儿子凭什么就必须要继承首领这个位子,就凭因为他是我儿子?有我的血统?那我又算怎么回事,难道我也是因为血统而做的这个首领吗?”

裴萱忙道,

“郎君施仁政于边陲,济万民于危厄,于华部有开世肇基之功。凡事必先律己而后度人,每战必身先士卒。又夙夜为公,粗衣蔬食,不蓄姬乐,身无余财,大公无私,兰州官民无不深感郎君之德!”

李辰摇头道,

“你过誉了,我没那么好,而且这些年你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我们兰州地贫人稀,基业草创,又岂敢有享乐之心?你我勉力若此,尤夕惕若厉,唯恐有负万民。你想想看,这孺子若生来便要掌这权位,又怎会如你我会有这般警惧之心。只怕倒是自以为天命所在,可以恣意胡为了!”

李辰冷色道,

“自夏禹氏家天下至今,多少人称王,然帝王之家焉有常在?至于末世,或有如桀纣,身死灭国;或有如汉献禅让去位,然亦不脱族灭之灾。传位于子孙,真的便好么,谁知不是在害他!”

裴萱听得悚然而惊,

“那郎君之意是…?”

“择位贤能,不论亲从!”

李辰坚定地道。随后他解释道,

“华部首领之位,只可传于贤能之人。不论他是否是我的后代,只要是我华部的孩子就好。当然,若我的孩儿成器,德才兼备,深孚人望,上可安邦卫国,下可亲待百姓,我自可传位于他,这叫举贤不避亲。若是他不成器,则想也休想!还是自食其力做个普通人好了!”

裴萱不道李辰竟是这样一番心思。择位贤能,不论亲从!也就是说李辰不会按照现在的传统行事,今后的继承者只会选贤能之人,而不论血统。裴萱虽然有些怀疑这是否行得通,但是李辰今天至少表达了这样一个立场,他不会轻立世子,早早定下继承人,而是会考察候选人的才德,择贤能之人继位。他不会在乎候选者有没有自己的血统,更不用说嫡庶之分。

裴萱心中似乎有一阵清风吹过,这几日郁结在胸的块垒,似乎也瞬时消失一空。裴萱此时内中百味交织,欣喜的是,自己的心上人襟怀宽广,眼界卓远,行事不拘一格,却又暗循大道,诚谓英姿不世。更难得和自己心意相通,志味一同,今生能得人若此,夫复何求?但心酸是,既见如此良人,却又是有缘无份…。

裴萱不禁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了,她压抑住起伏的心潮,再次离座大礼而拜,

“郎君深明义理,因循大道,修身齐家而致天下。妾今生何幸,得附郎君骥尾,共襄盛业。此生愿惟郎君之命是从,虽百死而不悔也!”

李辰忙离座还礼,然后他伸手揽住裴萱的双臂将她轻轻扶起。裴萱轻盈地随之起身,李辰却是没有撒手,而是注视着她动人的美目柔声道,

“葳蕤不以我为人粗鄙寡义,忘情反复,而忍辱负重,竭诚相教,于兰州功莫大焉,这番情义今生我誓死不敢或忘。我自忖负你良多,实无颜以对,只求日后能为你守得一方清净世界,任你平安自在。”

裴萱一时面色绯红,好似娇羞无限,她却是没有言语,只是垂下螓首,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这般亲近了一番,但毕竟是大白日,门外还有侍卫肃立,不好太过逾礼。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归座。裴萱略平一下心绪,便开始向李辰禀报手中的一些公事,

“…讲武堂高级班即将开业了,入学者皆为我华部军中日后的栋梁,祭酒贺兰须弥都督恭请郎君亲临学堂训示,以励其志…”

李辰点头道,

“告诉须弥,我到时会去的。此外,我希望你也去给高级班讲讲课。我们的军官,不仅应该有过硬的军事本领,也要明白忠义礼信的大道,这是为人涉世的根本,也是为将之道的根本。”

裴萱颔首道,

“妾记下了。过后自会亲与须弥都督相商,给他们增添经义的课程。”

裴萱又拿出一份文书道,

“商曹和保安总局联合上奏与东虏通商之事,妾已按郎君吩咐,传商曹主事与保安都督今日午时前来面呈详情。妾唯虑我朝与东虏势不两立,虽郎君计虑长远,然一旦为朝廷所知,恐难免通敌之嫌…”

李辰道,

“将华部所产的奢华之物输于东虏,换取粮铁等亟需,乃是强我弱敌的计策。说到底,这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另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与东虏既是国战,则需对敌人的内政军情有详细的了解。打开商路,也是为了我们情报收集的需要。你且放心,适当时候,我会将详情密报大丞相知晓。”

裴萱揖手道,

“郎君深谋远虑,妾万万不及也!”

裴萱接着又道,

“商曹报称对方主事之人欲来兰州一行。敢与我们通商之人,定是东虏权贵之家,却不知意欲如何?”

李辰道,

“要来就来吧,他们能来,我们就能去。只要我们心自警觉,纵使来人别有所图,也终难得逞。”

……

两人又商量了一阵公事,裴萱方起身行礼而别。

回到前堂,裴萱又忙碌了一整天,不觉转眼又到了下衙的时间。却不知为何,裴萱今日似乎没有平日那般劳乏,心情也觉得好了许多。她处理好手中最后一份公事,自离府回家。

裴萱回家后才换下官服,正要去拜见母亲,却见一个侍女进来禀报,

“大人,外面有一位军官,自称名叫乙弗怀恩,现在门前请见,这是他的名帖。”

“乙弗怀恩?”

裴萱不禁颦起了蛾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