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野火燎原 二(2/2)
又驰了约数十里,却望见在远处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波光闪动。河流拐弯的地方,形成一片片的湖泊沼泽,水草丰美。在河的两侧,辽阔的青色草原如同是被一片巨大的白色幕布所覆盖,数不清的皮帐连绵起伏。人喊马嘶的喧嚣声不绝于耳,风中飘荡着浓重的牲畜的膻臭味。看来这便是柔然主力大军的所在了。
就见在一片邻水向阳的缓坡上,柔然可汗的金顶大帐如鹤立鸡群般伫立。金帐面东而立,在周围众多如众星拱月般小帐的映衬下,显得极为宏大华丽。金帐前高高耸立着一面装饰了狼尾的黑色大纛,旗杆顶部镶嵌了一枚赤金的狼头,正是柔然可汗的王旗。
库狄峙穿过防卫森严的层层护卫,进入金帐参见柔然可汗。北方游牧民族喜欢用黄金做装饰,柔然也不例外。就见柔然可汗的金帐内金碧辉煌,满布丝绸彩缎的装饰下,充斥着金杯,金盘,金烛台,金马鞍等各种金饰,令人眼花缭乱,如同置身于一座黄金打就的神殿一般。
柔然头兵可汗阿那瑰身材壮硕,阔面细目,唇上两道细长的黑髭在嘴角弯弯垂下,两只细眼中白多黑少,却是露出噬人般的精光。他身披锦袍,外罩一领黄金连环链甲。这领黄金链甲的甲叶,竟是用赤金铸成一匹正在奔驰的骏马的形状。一匹匹黄金小马的甲叶首尾相连,编织成这一身华丽无比的铠甲。他头戴一顶金冠,以黄金为骨,貂皮为衬,金光闪耀。冠顶镶嵌了一支赤金打就的雄鹰,俯首勾喙,平展双翅,栩栩如生。随着阿那瑰顾盼之间,这只金鹰微微颤动,似乎振翅欲扑。
库狄峙虽然对柔然可汗就算累死也要将金子穿在身上的做法在内心充满鄙夷,但却没有丝毫表露出来,只是恭敬地在阿那瑰座前揖手而礼,
“大魏天子诏问大王安。”
阿那瑰早年曾因为柔然内乱而出逃洛阳,得到北魏朝廷的庇护。北魏处于安定漠北的考虑,封阿那瑰为朔方郡公,蠕蠕王。赏赐了大量财物兵甲粮草,并派并护送他回到草原。北魏末年六镇流民起义,北魏不得已想柔然借兵镇压。柔然自此强盛起来,与中原强弱之势互易。东西魏分立以后,双方都竞相结好柔然,使得阿那瑰的气焰更加嚣张起来。
阿那瑰闻听库狄峙所言,在榻上端坐不动,只是傲慢地用略显生硬的汉话道,
“有劳他挂念。我很好。我那女儿可生下皇子了没有?”
阿那瑰从前受北魏册封,赞拜不言名,上书不称臣。但是当使节转述皇帝的问候时,按礼他应该立刻起身,面向南方礼拜。但阿那瑰却是一点起身行礼的意思都没有,当真傲慢无礼之极。库狄峙心中暗骂,想当初你只身逃到洛阳,象一只丧家之犬。可怜巴巴乞求朝廷发兵,此刻形势转变,却又是如此嘴脸,果然是不知廉耻!但他毕竟身负重任,不愿一来就和阿那瑰冲突,只能暗自隐忍。库狄峙面不改色,只是躬身施礼道,
“下官恭贺大王,如今皇后殿下已经有喜了,来年当得佳讯。”
阿那瑰闻听一阵大笑,
“好,好,告诉汝主,若诞下皇子,便立他为太子。”
库狄峙立刻正色道,
“皇嗣道统,天命有序,非臣下可以妄议也!”
阿那瑰面色一沉,眼中立时凶光迸现,整个金帐内气氛骤然一冷。左右侍立的柔然武士立刻将手扶上的刀柄,只待他下令。库狄峙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平静地对视着阿那瑰。此刻金帐内安静得似乎掉一根针也听得见。
过得片刻,阿那瑰见库狄峙面无惧色,便向侍卫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松,然后他冷声道,
“汝主此番遣你前来又有何说道?”
库狄峙朗声道,
“彼时大王以家难,轻来投阙。先帝恩慈优隆,赐以内帑,输与粮帛。更遣精甲万骑,送之于国,授予朔方之地,使为藩屏。北镇群狄,为逆不息,大王为国立忠,助加诛讨,遂使阴山息警,弱水无尘,刊迹狼山,铭名瀚海。今又结秦晋之好,连敦姻之睦,礼尚往来,相好无绝。然此番大王发漠北之众,南下会猎,致边民惶恐,境内骚然。敢问大王,此意欲何为所哉?”
阿那瑰一时语塞。库狄峙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你阿那瑰当初因为柔然内乱,几乎是只身逃到洛阳。低声下气地哀求朝廷帮忙。先帝对你礼遇有加,不但给你大笔财帛稂草,还派兵将你送会草原,助你立足。当然你对朝廷也很忠心,帮助朝廷平定六镇之乱。现在皇帝又娶了你女儿,大家成了亲戚,一直友好往来。那么你这次兴兵南下是何道理?
其实柔然劫掠成性,如果遇到灾年,就会入寇中原抢掠一番。即使是阿那瑰受到册封以后,还曾经多次入寇,因此被北魏派兵攻打多次,每次他都胁部众远遁漠北以避。如今形势扭转,柔然强盛而西魏弱小,柔然入寇更不需要什么理由。今天库狄峙故意不提这些烂账,只冠冕堂皇地大谈双方友好往来,给阿那瑰戴了一堆高帽,倒叫阿那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毕竟是柔然可汗,草原霸主,似乎也拉不下脸对自己女婿派来的使节说,我就是想抢你一把怎么着。
阿那瑰楞了半响,眼珠一转道,
“汝主虽娶我女,然仍私交废后。如此大辱,焉能不报?”
库狄峙从容躬身一礼道,
“天子与皇后琴瑟和谐,敦睦亲厚,如今珠胎已结,早晚诞下龙子。况天子已将废后赐死,以示天下,大王万勿听信小人之谗言!若妄起刀兵,伤得两家和气,使亲痛仇快,岂不惜哉!”
阿那瑰本不是能言善辩的人,被库狄峙一番话说得理屈词穷,无言以对,最后竟恼羞成怒,他厉声喝道,
“汝主心怀叵测,逆诈反复,以民女诈称公主,使嫁于吾弟。此番他若不拿出十万段丝绢谢罪,我便发兵直取长安!”
说罢,他下令将库狄峙赶出金帐。
库狄峙见话不投机,自己也已经达到目的。便离开柔然人的营地,连夜返回了夏州。
宇文泰此刻正在中军大帐与众将领军议,听库狄峙回来,急忙传见。库狄峙进来见礼毕,将与阿那瑰见面的经过向宇文泰详细禀告了一遍。宇文泰听了赞道,
“魏绛和戎,见称前史,以君方之,彼有愧色。”
库狄峙行礼逊谢。宇文泰再问道,
“你可探得那蠕蠕王金帐所在何处?有多少人马?”
库狄峙道,
“蠕蠕王金帐在夏州西北约四十里。以职下观之,其众牛羊无数,帷庐如云,控弦之士恐不啻十余万!”
宇文泰抚髯问帐下众将道,
“蠕蠕性贪无信,唯好剽掠,今盛兵前来,必不肯轻退。诸公以为当如何处之?”
大丞相府长史,兼大行台尚书于谨道,
“蠕蠕对阵不论阵列,遇强则走。故其部虽众,然不难破也。我军虽少,却皆是百战精锐,可以一当十。”
大都督李弼道,
“如今既知蠕蠕金帐所在,可集全军急行直趣之。彼不以为备,见我军骤至,必然大乱。我军趁乱击之,可大获全胜!”
宇文泰深以为然,肃容对众将下令道,
“明日全军酉时起行,直趋蠕蠕金帐所在,与之当面合战,一举破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