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野猪与阿年(2/2)
正在啃草的兔子听到动静,惊慌地抬头看了一眼,等看到旁边的箭,吓得草都不啃了,连忙跳着奔到树丛后头去,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绎转过身,脸色奇差无比。
“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几个喝倒彩的半大小子都心肝颤颤,不住地往后退,正是陈二蛋和陈陆生几个。他们本来是想走的,可是怎么着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萧绎,愣是撑着一口气追到了山林深处。
当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走了半天,终于叫他们逮住了人。刚才他们也就是凭着一股冲动才捣乱的,想着不能让萧绎这个臭小子好过,更不能叫他打上了猎物,这才起哄的。他们被打得这样惨,又在山里转悠了半天,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不发泄发泄,只怕今儿晚上都要憋屈地睡不着。
可这会儿将那野兔子给吓跑了,等到萧绎转过身来盯着他们的时候,这些小子又后怕起来。不仅是他们,连陈二蛋也心里没底,气弱得很。
“你,你要干什么!”陈二蛋指着萧绎,心里怕得要死,可嘴上仍不服输,“我可告诉你啊,别以为我们怕你,刚才那是让着你,你要是再动手,定把你打得爹娘都不认识!”
萧绎眼神一暗。
陈二蛋暗暗地呸了一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听他娘说,这个姓萧的小子一家人都死绝了,哪里还有爹娘呢。
众人见萧绎过来,不住地往后退:“你,你别过来啊!”
威胁得毫无底气。
萧绎死死握着弓,这才惹住了给他们一人一箭的冲动。走近后,萧绎的脸也冷得越发厉害了:“觉得这般捣乱很好玩?”
陈二蛋等了许久,没见萧绎打人,当即镇定了几分:“没觉得好玩,只是你将我们打成这样,还不兴我们自个儿找回点场子?”
他看着萧绎空荡荡的手,嘲讽地笑了一声:“再说了,即便没有我们捣乱,你也不见得能打到那只兔子。你要真有点本事,打早上上山到现在,也不会一只猎物也没射到。还不是自个儿不中用!”
陈陆生害怕地扯了扯陈二蛋的袖子:“二蛋哥,还是别说了吧。”
谁料陈二蛋说到兴头上来了,反而越说越厉害:“这凤凰山也不是你家的,你能来,我们就不能来?我还就跟来了,你要怎么着?”
萧绎摸了摸伸手的羽箭。
众人看着那亮地反光的箭头,心里没底,虚得很,双腿微微打颤。
就这点能耐?萧绎冷笑。
威慑够了,萧绎也懒得同他们一般见识,径自转身去了山林里头。
“怎么办,咱们要不要撤?”陈陆生见人走了,暗搓搓地问了一句。实在是刚才那小子的眼神太过吓人了,万一他真的拿箭射他们该怎么办,毕竟拿玩意儿看着就疼。
“怕他干什么?”陈二蛋虚张声势,“他走,咱们也走,反正他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底下有人不同意,主要是怕的:“可是我想回去吃饭了。”
“是啊,都已经过了饭点了,我好饿啊二蛋哥,咱们回去吧。”
“回什么回,不许回!”陈二蛋凶巴巴。
他一向是这里头的老大,老大发了话,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头,而陈二蛋,他则是老老实实,又静悄悄地跟在萧绎后头。
这话倒是不敢闹腾了。
萧绎知道后头跟着不少人,只是他们不出声,对他便没有影响。时间不多,萧绎懒得浪费体力对付他们,他们要跟着便跟着吧。
与陈家人说好了要打猎挣钱,可是这半天都过去了,他却一无所获。海口已经夸下去了,倘使今儿真的空手而归,不用想也该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愈往林子深处走,萧绎愈感觉身上的担子重了。
他丢不起这个人。
后头的陈二蛋几个果真没捣乱,跟着萧绎跑了大半个山头,连时辰也忘了。起先是看热闹,看着看着,竟真的有些佩服了。
他们本来以为萧绎说要打猎不过是大话而已,待真见到他射中一只野鸡,方才知道这人还真有些本事。
陈柱子也掏出怀里的弹弓,有些跃跃欲试:“哥,咱们也试试?”
“试什么,哪儿有东西给你试。”
话是这样说,可陈柱子依然拿着弹弓四处射着,茫无目的,但是好玩!
冷不丁地,陈柱子忽然听到一声闷哼,就像是……家里的小猪叫唤一般。陈柱子顺着石子打过去的方向看去,赫然发现一头小野猪!
那小野猪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好巧不巧就被他的弹弓打到眼睛,发了狂一般四处窜着。还没等陈柱子跑过去逮,它就先一头撞上了石头,脑门开了花。
陈柱子:“……!!!”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陈柱子飞奔出去,边上的二蛋正要骂他,就听到陈柱子惊喜道:“哥,快看!”
这一声,让几个人都回了头。
陈柱子手里揪着一头碰死的野猪,笑得牙花都露出来了:“二蛋哥,这是我打的!”
风一吹,林子里静得诡异,更方才的静,完全不是一回事。萧绎收拢了袖子,感觉有些不对劲,立马道:“快把那野猪扔了,咱们快下山!”
陈柱子护着野猪崽:“这是我打的,你别妄想了。”
他以为萧绎是想抢自个儿的野猪崽,死都不愿意扔了。这可是肉啊,带回去一家人要吃好久呢,哪里还愿意扔?
陈二蛋也感觉到不对劲了,正要劝陈柱子,忽然听到树丛那头传来两声急促的野猪哼。
越来越近,狂躁且愤怒。
众人身子僵直,偏头看去,只见也野猪已经出来了,龇着猩红地獠牙,凶相毕露。待看到陈柱子手上拿的野猪崽,那野猪顿时红了眼睛,朝着这边扑来。
“快跑!”
……
日头渐斜。
芸娘出了屋子,发现阿年还在二房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双目放空,一副出神的模样。
今儿大半天,她都是这副德行。本来芸娘以为吃了中饭便会好,哪里知道中饭过后,阿年又回了台阶那儿坐着。
芸娘摇了摇头,走到跟前同阿年坐到了一块儿,顺着阿年的目光往天上看,万里无云,什么都看不到。她在阿年眼前挥了挥手:“看什么呢?”
“看天。”
芸娘失笑:“哪里是看天,你这是在想着萧公子吧。”
阿年撇着嘴:“没想呢。”
“还嘴硬。”芸娘托着下巴,与阿年道,“唉,也不知道萧公子那儿怎么样了,有没有打到什么东西。也不用什么大的,就是来只野鸡也好啊,这都多长时间没有吃肉了。阿年,你说,萧公子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毕竟,这已经到了下午了。
“你说他回来的时候会带回来什么?”芸娘兴致勃勃地问着。
阿年晃了晃脑袋,她不知道。阿年知道萧绎出去是为了挣钱的,但是阿年对钱财什么都没有概念,有也好,没有也罢,反正钱财再多也不会是当初她爹给她留下的。比起挣钱,她更希望萧绎留在家里,留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自打知道萧绎不愿意给她爹当儿子,阿年便一直担心萧绎想离开陈家,想要逃出去。
眼下已经一天没见到人了,阿年在这儿坐了这么久,心里的不安也一点点得被放大。萧绎他……不会跑了吧?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合适的。
“阿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芸娘觉得跟阿年说话实在没个意思,正要起身,忽然看到慧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们旁边了。芸娘一愣,后知后觉地抱怨了一句,“慧娘,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儿啊,怪吓人的。”
“我不出声,才能听到你们说什么啊。”
芸娘听着这话,忽然生了羞怯之心,抢白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们什么都没说!”
“哟,还护上了。”慧娘翻了个白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忽然恶劣地笑了一声,不是对着芸娘,而是对着阿年:“这会儿都没回来,该不会是回不来了吧。我可是那山里有野狼的,那什么萧公子细皮嫩肉,该不会是被狼,给吃了吧?”
阿年抬头看她。
“慧娘!”芸娘大呵一声,俨然是生气了,“你怎么能这样咒人呢,人家萧公子也没跟你过不去啊。”
慧娘哼了一声,看了阿年一眼,颇有些得意洋洋地走了。
芸娘气得跺脚,却还是回头安慰阿年道:“阿年你别听她胡说啊,她这阵子是真糊涂了,行事越发没个章法。”
“山上,有野狼?”阿年盯着芸娘,一错不错。
“或许没有吧。”芸娘支支吾吾,半晌没说上来话。她也没有上过凤凰山,顶多是在山脚下转转。爹娘说了,山里危险,可具体怎么危险,谁也不知道。
这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阿年忽然起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外头走去。
芸娘赶忙拦着:“阿年你去哪儿?”
“外面。”说话间,她已经将芸娘的手推开了,坚定不移地朝着外头走去。
“外面哪儿?”
没人回答,再看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出门院门了。
芸娘知道阿年性子倔,只是没想到她能倔到这个份儿上。这会儿家里人都去地里干活去了,芸娘看了看阿年,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拦不住。
芸娘气得瞪着三房门口的慧娘:“明知道她憨傻,你还同她说这个干什么,阿年哪里招惹你了?这要是出了事儿,看你怎么和爷奶交代!”
“怕什么,该回来总该回来,回不来也没办法!”慧娘说完,帘子一掀便躲进了屋子里去。
出了陈家,阿年便费劲地往凤凰山走。她走路一向比旁人慢,别人走这段路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阿年则要两刻钟都不止,走起来的时候还气喘吁吁,像是丢了半条命一般。
阿年也不愿意这般累着自己,她向来是不会替旁人操心的。只是今儿不一样,阿年心中不安生,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好不容易赶到山脚下,上山那条路上,猛然间就冲出几个人来,一个个惊慌失措,口中连连叫着“救命”。
阿年顿住了身子。
陈二蛋几个往这边冲来,一眼就看到了阿年。余下几个人都被吓地魂不附体,看到了人也只当作没看到,依旧飞奔着往山下跑。只陈二蛋一脸慌张地拉着阿年:“快跑,山上有野猪!”
阿年反手扯住陈二蛋的胳膊,将人按了下来:“野猪?”
“发了疯的野猪,还不赶紧跑,再晚就没命了!”陈二蛋咆哮着,他这会儿也是狼狈不堪,逃跑间连衣裳都被划烂了,两眼发直,声音跟着颤抖:“姓萧的在前头挡着,我估摸着是挡不了多长时间了,咱们赶紧下去叫人!”
姓萧的有箭,趁着野猪追陈柱子的时候射了一箭,没把野猪射死,反倒让它更狂躁了。原本是要报复陈柱子的,如今连萧绎也报复上了。萧绎便是再有本事,也挡不住一只野猪。他们往山下跑,那野猪也往山下追。这会儿,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陈二蛋拉着阿年的手,一个劲儿地往山下拉,“听我的,咱们赶紧跑。”
阿年心中一个咯噔,侧耳听去,林子里头果然有嘶鸣声,裹挟着愤怒,像是要将人撕扯开。声音不远,那萧绎,肯定也在这附近。
阿年赶紧甩下人,往山里冲。
“你疯了,快回来!”陈二蛋被阿年给吓傻了,拦也拦不住,叫也叫不停,“山上有野猪,你要不要命了!回来!”
陈二蛋嗓子都喊哑了。
阿年继续朝前,连头也没回。
“疯子,真是,死了算了!”陈二蛋又气又怕,最后还是转过身,往山下跑。他得赶紧去找人。陈二蛋急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他得再快些,再晚了,那两人就真没命了!
阿年从来没有这样急过。她想得不错,野猪就在不远处。阿年赶到的时候,那野猪正直直地冲向萧绎。
萧绎再没了力气,直接被顶着装到了树上,猛得摔倒了地上,吐出了一口血。
是血啊,阿年站在不远处,眼睛忽然混沌了。
萧绎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震出来了,擦了擦嘴角,脚蹭着地,不断往后退。他知道,这回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恍惚间,萧绎仿佛还看到了阿年那个小傻子。萧绎苦笑了一声,这时候竟然还想着她。而且,他想象中的阿年,还与平常不一样。
仿佛……仿佛整个人都诡异了起来,五官狰狞,挤成了一团,似乎随时都会裂开的模样。一双眼睛尚且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血,竟像是在渴望着什么。
那人影迟迟未动,萧绎瞪大了眼睛。是阿年,真的是阿年!
确定了这件事之后,萧绎猛地从地上起身,拼着力气一跃,将将避开撞过来的野猪。合抱粗的大树被野猪撞得缺了好大一个口子,连着脚下的地都跟着颤了两下。
萧绎拿着仅剩的羽箭对着野猪,企图将这东西往林子深处引。
野猪低吼着,停在原地蓄力,鼻子里喷出猩热的白气,危险地盯着萧绎。
萧绎见阿年还没动静,急道:“快走,快走啊!”
阿年只盯着血,呼吸渐渐急促,她捏着拳头,死命抑制着,不过丝毫没有用。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一般,完全不受控制。
“叫你滚听到没有,聋了吗,滚啊,滚下山去!”萧绎急疯了。
突然间,野猪哼哧哼哧地低吼着,向着萧绎冲过来。萧绎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手脚也不听使唤。
皮肉绽开的声音近在耳畔。
萧绎却没有感受到半点痛意。抬眼看去,却见阿年突然拦在他跟前。萧绎瞬间慌了,掰着阿年的身子,可却迟迟没有掰动。
不会是……死了吧?
还不待他看得仔细,那野猪忽然癫狂一般地后退了几步,力道极大,一下撞倒了后面的那棵树。
萧绎看得真切,那野猪头顶上被戳了一个窟窿,两根獠牙也被齐根斩断,湿哒哒地往下滴着血。
萧绎揪紧的心更乱了,只因他注意到,阿年手上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她方才是用手,对付那个野猪的。
那野猪颤了几下,仍旧站了起来,呼哧作响,意图朝着这边扑过来。
阿年握着滴血的拳头,瞬间冲了过去。
这不是阿年应该有的反应,萧绎一颗心陡然跌到深渊里。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