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供认不讳(2/2)

回了寿安居,待曲叶氏总算平复了心情,不再那么激动后,叶朝阳便道,“娘,今日朝堂上,皇上因为朝峰的供状,看了儿子一眼。”

曲叶氏一听心又揪了起来,她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西府犯下的事不小。

“朝阳,朝峰他是不是将——”

“娘,您放心,朝峰他没有供出咱们。”叶朝阳忙打断曲叶氏。

曲叶才揪着的心稍稍放松,又听叶朝阳道,“可是即便朝峰没有供出咱们,到底都姓叶都是叶家人,皇上已经开始怀疑了,皇上命夜指挥使将朝峰直接关进提刑司而不是天牢,且下旨不许任何人探视朝峰,皇上他要亲自审问朝峰。”

听完自个儿子的话,曲叶氏又不是个糊涂的,马上便明白过来,为何叶太老爷不肯进宫为曲家求情的原因了。

虽然担心自个娘家,可在曲叶氏心里,自然自个儿子要比娘家重要,沉默了一会,曲叶氏便有气无力地问,“朝阳,事情真有那么严重吗?”

叶朝阳点头,轻声道,“娘,您别生父亲的气,如今咱们东府,也是岌岌可危,父亲他也是没办法,至于大表哥那,虽是流放福云,但您放心,我会去打点好,让大表哥到了福云也不至于受苦,等咱们东府的危机过了,再过段时间,即便父亲不出面,儿子也会出面求情的。”

曲叶氏又沉默了一会,才无奈地点头,拍了拍叶阳阳的手背道,“朝阳,你舅舅这些年待咱们家如何,你也是看得到的,娘不求你现在去帮你大表哥,但你可得记住你现在所说的,等咱们家好了,你可一定要帮帮你大表哥。”

“娘,您放心,我会的。”叶朝阳忙点头。

曲叶氏心中怅然,想到自个哥哥嫂子,她心中便有些愧疚,恹恹地叹了口气道,“朝阳,你和你父亲想必还有事要商量,你且去吧。”

叶朝阳便起身告退。

他走之后,曲叶氏就看了眼身后的赵嬷嬷,怅然道,“朝阳的话你也听到了,就如实告诉我那哥哥嫂子吧,就说是我对不住哥哥嫂嫂,没脸回去见他了。”

赵嬷嬷忙上前宽解,“老夫人,您也别忧虑太多,大老爷他定能体谅您如今的为难,不会苛责您的。”

曲叶氏心中苦笑摇头,大哥或许是能体谅她的为难之处,可是嫂子却是未必了。

早在她回绝嫂子的提亲时,嫂子心里就对她有了意见,所以这些年来,只有奉年过节的,嫂子才会派人送礼,平日里是从不曾登门。

“你去回话吧。”恹恹地吩咐过后,曲叶氏便闭了眼休息。

赵嬷嬷蹑手蹑脚退出去,进了厅堂后,将老夫人的话转述给曲家派来的管事妈妈,那管事妈妈听完便告辞离去。

曲府,听完管事妈妈的回禀,曲老太爷面色虽沉,却没有发作,只挥手命管事妈妈离开。

曲姚氏却是拿着帕子抹眼泪,一边哭道,“老爷,咱们帮了她那么多,当年她嫌弃咱们不愿结亲也就罢了,可不过是让他进宫为仁儿求个情这么小的事,她也不肯,怎么就这么狠心。”

看着老妻哭,曲老太爷心中也不好受。

任谁,不求付出的帮了自个妹妹妹夫一家这么久,到最后,他有难了,难得开口相求还被回绝,又不是圣人来的,怎么可能心无芥蒂。

轻轻拍着老妻的背安抚,“别哭了,事既至此,也只能怪从仁他自己不争气,非要知法犯法,福云那边,有叶家打点,我再送点银子帮衬,想必他也不至于受太多的苦。”

曲姚氏点头,心中却是对自个的小姑恨到了极点。

早些年叶家不曾发达时,曲家为了帮叶老太爷打点前程,那银子似流水一般的用掉了,后来叶府发达了,却没提携过曲家半点,这也就罢了,早些年曾经口头上允诺的两家再次结亲,就因为叶朝阳入仕,说娶商户女会毁了前程,她也就不提了,当没这回事,可这一回,只不过是让叶家在皇上面前求个情,他们都不肯,这样忘恩负义的亲家,她也不屑要!

叶府,难道就认为从此以后,没有求着她曲家的时候了吗?

夜幕降临,大雪依然飘个不停,整个上京,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

提刑司,昏暗的灯光将整个提刑司衬得愈发阴森。

铁栅栏里,叶朝峰坐在稻草垫上,看着墙角跑来跑去的几只丝毫不怕人的老鼠。

不知道那小姑娘可有找到沈老弟?

那小姑娘,拿到账册之后,想做些什么呢?

由晋阳进京的一路上,百无聊赖的他,一直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算计人心如他,也猜不透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秘辛,又所图什么。

不过,虽然不知道那小姑娘究竟想做什么,但有一点他能确定,那就是小姑娘答应过的,会护他妹妹妹夫一家此生平安。

‘咣’一声随着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脚步声传来,他侧耳细听,估摸着至少有十来号人,被关得久了,又一直处在黑暗之中,他的听力倒比眼力要强得多。

那些前夜前来的人,想必是要来审问他了。

这样想着,他却没有丝毫去看来的是哪些人的念头,只靠着冰冷的墙壁,垂着头,看着那几只还在跑来跑去觅食的老鼠。

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灯光也愈来愈亮,终于,当脚步声停下,那光也亮到习惯了黑暗了的他有些不适应的时候,他便闭了闭眼,等觉得适应了才朝铁栅外望去。

当那明黄的龙袍映入眼帘,他也不曾有丝毫的动容,只静静的招眸看过去。

建元帝阴鸷的双眼紧紧盯着牢中面色淡漠的叶朝峰。

当年是他亲手提拨此人为靖州布政使,却没想到此人居然辜负君恩,做出这样的罪行,这让建元帝心里,很是不爽。

就像是,他这个皇帝实在不是慧眼识人的伯乐,所以才会提拨了这样一个贪赃枉法之徒为二品大员。

更别说,这个阶下囚,还不像别的犯官一般,一个犯官,到了此时见了他这个君王,不是应该跪倒在地痛哭求饶吗?

可他呢,却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着他这个皇上的样子就像看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一般。

这更让建元帝心里不爽。

他挥手,夜郡影会意,上前打开铁门,抓着叶朝峰的胳膊走了出来。

早有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建元帝撩起龙袍坐下去,看着被夜郡影按着跪在地上的叶朝峰,挥手道,“全公公留下。”

夜郡影听懂了,先用铁链将叶朝峰捆牢实,尔后一挥手,簇拥在建元帝四周的锦衣卫和御前带刀持卫皆随着夜郡影退出了牢房。

偌大阴森的牢房里,只剩三人。

“叶卿家的供状,朕看过了,叶卿家难道没有想补充的吗?”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叶朝峰,建元帝威严的声音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震慑。

叶朝峰轻轻摇头,“罪臣知道的,都已经写在供状上了。”

建文帝眸光晦暗地盯着他,嗤笑一声,“叶卿家是当朕是个昏君不成?买卖矿场这样的罪孽,仅凭叶卿家和几个四五品地方官员,便能做到?朕劝叶卿家从实招来,免受那皮肉之苦。”

叶朝峰依然摇头,“皇上,罪臣这一路上,已经见识过夜大人各种刑罚,罪臣深知其中之苦,所以才会将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罪臣,已无所瞒也并无所瞒。”

全公公的身子悚了悚,提刑司用刑的手段,他可是了解得很清楚的,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建元帝一噎,夜郡影是他视为心腹之人,他自也清楚夜郡影拷问犯人的手段,倘若叶朝峰是受不住夜郡影的拷问才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那难不成,真是他想得太多,真只有那几个官员牵连在内?

罢了,他今日前来审问叶朝峰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眸光一闪,建文帝又道,“叶卿家,朕再问你一次,只要你从实招来,朕可饶你不死,亦可免去你满门抄斩之罪。”

叶朝峰抬头,眸光中却是一片惊疑地看着建元帝,他犯下的罪,他早知道不可饶恕,可皇上的话,显然有言外之意,皇上他,不惜以饶他一命赦他满门抄斩为诱饵,这般用心良苦,皇上他——究竟想让他说什么?又或者,皇上他——究竟想从他这里听到些什么?

他的惊疑,看进建元帝的眼中,却让建元帝理解成,因为自个要饶他不死赦免他满门抄斩,所以叶朝峰动心了。

建元帝满意的勾唇,这才像一个贪生怕死的罪臣应有的样子。

“朕问你,私卖矿场之事,战北王府可是有参与其中?又或者,根本就是战北王授意于你?你害怕战北王才不敢将之供出?”建元帝满意地看着叶朝峰,眼神中不无期冀。

他相信,只要不是个傻的,就能明白他这个皇上的良苦用心。

只要明白他这个皇上的良苦用心,叶朝峰就会顺着他的心意说出他想要听到的话。

身后,全公公将头垂得更低,只恨两只耳朵没给塞上。

虽然皇上连夜指挥使都挥退了,独留了他在此,可见对他的信任更重于夜郡影,可是——这些秘密,他一点都不想听好不好!

知道得太多,哪一天就被杀人灭口了!

虽然心中无比害怕和紧张,可同时,全公公又实在好奇叶朝峰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是故,全公公虽然将头垂得不能再低,眼角也一直盯着地面,像是地面长了一朵花似的,可他的耳朵,却不由得竖得高高的。

在建元帝自信满满全公公好奇的期待中,叶朝峰缓缓摇头,一字一句地道,“回皇上,靖州一案,是罪臣胆大包天贪图享受才会犯下,战北王府并未参与其中。”

这样不合圣心的答案,简直就让全公公惊得张大了嘴。

皇上都示意得那么明显了,这叶大人,难不成长了个榆木脑袋不成?

只要他顺着皇上的话,一口应了靖州一案是战北王授意所为,他就能保住小命不说,阖府上下亦能逃出生天,以战北王府满门换他自个满门的性命,何乐而不为?

傻人他见得多了,可傻到像叶朝峰这样的,他还当真是第一次见!

他不了解叶朝峰的身世,不知道叶家东府那些肮脏不能见天日的腌臢事,他不知道叶朝峰恨不能生噬嫡母的血肉,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叶朝峰此时的行为。

明显感觉身前皇上身上传出的凛冽怒意,全公公轻轻的朝后退了一小步。

虽然这一小步根本就无济于事,可却还是让他安心了不少。

“叶朝峰,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靖州一案,是不是战北王授意所为?”压制着胸中爆满的怒意,建元帝紧紧盯着叶朝峰,布满阴翳的脸,看上去分外的狰狞。

一片沉寂。

全公公不敢抬头,也不期待叶朝峰的答案了,他害怕叶朝峰的答案再一次不得圣心,谁知道盛怒之下的皇上,会做出什么来!

很久过后,叶朝峰垂下头,声音不大,却能让人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说,“皇上即便再问罪臣一百次,罪臣的回答还是一样,靖州一事,的确是罪臣自己所为,战北王和罪臣并无来往,更没参与靖州一事,皇上,罪臣自知难逃一死,也不敢奢求皇上原谅罪臣,罪臣的话,皇上若是不信,可去派人去彻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臣不敢欺瞒皇上。”

全公公不由扁嘴,叶大人啊叶大人,枉你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竟是这般糊涂。

皇上要的,哪里是什么不敢欺瞒,皇上他分明是要将你借靖州一事拖战北王下水,而皇上,则可借由此罪,即便不能将战北王满门抄斩,但至少可以借由此事收回战北王手中的兵权。

皇上的用心如此明显,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却不知道好好把握,真是——糊涂之极!

“好,好的很,叶卿家,朕给你三天时间仔细考虑,你考虑清楚了,再回朕。”气怒之极的建元帝,就这么阴鸷地看着叶朝峰说完这番话,便起身拂袖而去。

建元帝走了,全公公忙匆忙抛下一句,“叶大人您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该当知道如何行事,三天之后,可不能再让皇上失望了。”

全公公说完,便匆忙追着建元帝离开,偌大的牢房中,又只剩下叶朝峰一人。

因为被铁链捆得牢实,所以他也无法起身,只能跪在地上,看着皇上和全公公离去的身影,唇角,却勾出一抹几不可见的苦笑。

他贪赃枉法,他已经供认不讳。

可是皇上的心思,却在想着借用他的手,铲除战北王,为了除掉一个对他对西楚忠心耿耿的战北王,皇上宁愿饶他这个贪赃枉法的贪官性命,他是应该欢喜着紧紧抓住这大好机会的。

换做旁的任何一个人,应该都会抓住这一线生机,可是——唯独他不能,为了妹妹妹夫一家,他也不能这么做!

脚步声再次传来,这次进来的,却是夜郡影。

松开他身上的铁链,夜郡影指了指了铁门,他起身,因跪得太久,一个踉跄他差点摔倒在地,夜郡影伸手扶了他一把,看着抓着自己胳膊不让自己摔倒的夜郡影,叶朝峰有丝讶然。

他被夜郡影抓了之后,夜郡影用在他身上的刑罚,让他生不如死,直至他招认不讳与下供状后,夜郡影才没再在他身上动刑,今天这是怎么了?

狠辣阴毒的锦衣卫夜指挥使,居然会好心扶他一把?

怀着这样的狐疑,他迈进铁栅,看着夜郡影将铁门再次锁上,尔后转身,出了牢房,随着重重铁门被关上的声音,牢房里又只剩一灯如豆,昏暗无比,这样的黑暗,却是他喜欢的。

靠着墙壁,他慢慢坐下,三天,皇上给了他三天的时间考虑,这三天,还会有谁来审问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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