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2/2)

百里婧没说话,她没有说等他,也没有说小心,甚至,没有看他放在她手里的东西,她背靠着石壁而坐,耐心地等着任何的变故。

……

韩晔入地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待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出来后,只见地宫入口处一片狼藉,木易跪在地上,一旁是怀有七个月身孕的木莲,木莲的胸口插着一把剑,血流如注,她的双目已紧闭,地上一大滩的血。

韩晔来不及去惊愕,也不曾俯身去查看木莲是否有救,他环顾左右,找不到他的丫丫,韩文韩武也已不见。

双手紧握,韩晔一把拎起木易的衣服:“人呢?!”

木易不答。

百里落脸色苍白如纸,还强撑着几口气,见韩晔癫狂,她幸灾乐祸地笑:“哈哈哈,韩晔,人呢?人不见了,哈哈哈哈!你算来算去,算不出你手下这些人,为了你的复国大业可以有多心狠手辣!我刚刚可是目睹了一场好戏呢,姐妹情深,父女反目,一个杀,一个救,你让我师父说什么呢?说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吗?哈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哪怕她已跌落谷底,再没了生还的机会,可倘若能让韩晔不痛快,她便要一直说。

“哪怕木易死于此地,也要帮世子去除隐患,她不肯与世子同行,迟早要惹出事端,她出了地宫,往佛塔上去了……”木易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已苍老十分,目光仍旧停留在木莲染满鲜血的身上。

韩晔再不能平静,他一把将木易丢开,便要去追。

木易的声音在他冲出去后,在他背后响起:“世子许是忘了,原定日入时分毁了这药师塔,如今已过酉时,火势想必是早起了。”

韩晔心头杀意难平,恨不能立刻回去杀了木易,可他的身体却比心思更快,急速冲上石阶。

药师塔乃木构,最忌烟火,焚塔本是断绝后路追兵之法,韩晔万料不到竟断了自己的路。

待他上了塔内一层,呛人的烟火气伴随着灼热扑面而来。

“丫丫!”

他看到了她挂在断梯上的一截衣角,更是发了疯般往上跑去。

为给自己留后路,纵火并非从塔内一层始。

向一层的塔窗外看去,可见二层火势汹涌。雪天风大,不仅灭不了火势,大风却让火烧得更旺,火舌卷着浓烟,朝药师塔顶一路烧过去。

韩晔踢掉二层烧坏掉落的楼梯一角,已迷失本性地追过去,却被人自身后死死抱住:“世子!危险!已经上不去了!”

韩晔听见韩文的声音,药师塔的大火已烧进他心里,直冲头顶,他回身狠狠一脚踹向韩文,韩文撞到了横梁上,跌落时已身受重伤,只剩半条命,韩晔怒不可遏:“要你何用!”

已有了韩文的教训,韩武一早跪在地上,看着那火舌吞卷走一道招魂幡,他颤抖着身子道:“世子,王爷快不行了,请您去看看!”

韩晔胸口起伏,火已将二层的入口完全堵住,干燥的木头一遇火,烧得彻彻底底,不留一丝缝隙,再上前一步,他也会被火舌卷走,韩晔忽然没了力气,眼中俱是排山倒海的痛楚和绝望:“我的丫丫也不见了,谁……去看看?”

韩武不敢动,半晌才敢接口:“婧公主不肯跟世子走,她说,她宁愿与药师塔同葬。”

韩晔的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衣袖已被火撩到,一身白衣已成灰色,他忽地想起什么,返身急冲下一层。

火势再大,烧得再厉害,从里面上不去,可外面也许还有办法,也许她所在的那层还没有烧起来,也许他的丫丫还在等他去救她……只要没见到她的尸骨,没听见她的声音,他便不会相信她已葬身火海!

韩晔这辈子从未这般匆忙狼狈,才下到一层,却与晋阳王一行人撞了个正着,晋阳王韩幸抓住他的胳膊,像是疯子似的质问他:“佛骨舍利呢!在哪里?!给我!给我!”

韩晔气喘吁吁,看着眼前只剩半条命的父亲,他们似乎谁也没有讨到便宜,没有一人得到想要的结果,他甩开父亲的手,任他跌下去,韩晔冷声道:“我母亲从别人那儿抢来的东西,已经还了,她的命,你别想拿走!”

韩幸被管家韩城扶住,他以从未有过的卑微姿态望着他的儿子,他是在哭:“把佛骨舍利给我,你要什么都可以,我的珊儿她……不行了……”

他说完这句,喷出大口的血来,身体也跪了下去,韩城忙随之跪下,扶住韩幸的身体,急道:“世子,王爷在皇宫里被人偷袭,受了重伤,一直吊着一口气,请世子早做定夺!”

韩幸还在重复那句话:“救救她……”

整个药师塔一片透亮,到处都是灼灼热气,韩晔被这热气灼得眼角发酸,他想跟父亲说,你的爱人不行了,我的丫丫也不见了,谁来救救她呢?他那从北郡府的城楼上纵身跳下的母亲,谁去救救她呢?

忽听“轰隆”一声,地面颤抖,塔窗口可看到药师塔高层坍塌,塔顶一划而过,在韩晔的视线里坠落,红彤彤的火光,是从未有过的耀眼。

几百年药师塔,一朝倒下。

韩晔的心也随着坍塌的药师塔追往下坠,他心里最后一丝希望随之崩塌。他的丫丫……谁去救救她呢?

“珊儿……”韩幸被墨誉所刺的那一剑,直插心肺,若非想起佛骨舍利可救她,他不会活到现在。

韩城实在不忍心,斟酌着告知韩幸道:“王爷,皇后娘娘……已仙逝,即便有了佛骨舍利,也回天乏术了。”

韩幸这才似乎有了点意识,他抬起头看着韩晔,像是不相信,又像是不得不信:“她已经不在了吗?”

韩晔整个人木头般定在原地,他听不到,看不到,什么都做不了,见父亲执念如此之深,他已无心去嘲讽。

“我早该想到,百里尧是个畜生,他不会让我和她见面……”韩幸还在恨,但他一瞬间又觉赢了,“不能陪她一起生,至少我能陪她一起死,百里尧却不能……”

“晔儿……”韩幸忽然唤了韩晔的名字。

韩晔呆立的目光垂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可怜的父亲。

韩幸对他笑,充满哀求:“把我葬在法华寺地宫之中,百里尧绝不会想到,我会在这么近的地方陪着她……即便他百年之后想要争夺她,我已早与她在一处,他到底是来晚了……来晚了……”

无论他年轻时如何强势,一生辜负了多少女人,可当他老去,却只能求自己的儿子,这个继承他生命的儿子,比他更有能耐。

人都快死了,他已挣扎一世,人一死,恨便到了头,找不到人去恨了,将死之人总是横行霸道,他们击溃活着的人心中最后的屏障,将他的愿望强塞给他。

韩晔星眸悲悯,在父亲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他没有哭,只是应了句:“……好。”

韩幸瞬间绽开笑意,他已满头白发,浑身伤痕,年轻时那种绝代风华半点都瞧不见,在北郡府时的威严森冷也悉数都消失,他对韩晔道:“晔儿,古晋国的理想于我,不过是能夺回她的筹码……于你,却是不同,即便我对不起的母亲,可你,是我最优秀的儿子……”

他说完这句,已是再无遗言可说,忽地像是看见了什么,眉目柔软,直视着前方的火光处,喃喃道:“……那些虞美人……红的是你……白的……是我……珊儿,等、等、我……”

他的手朝前伸出去,带着无限的祈盼,韩晔喉头一梗,伸手去接,却只握到父亲重重垂下的手。

韩晔眼眶一热,低下头去,所有人都已跪下,只能听见风卷着火的声音,吞噬着一切活物、死物。

我已失去所有,再没任何可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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