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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孟州安平寨,武松的表现就更不寻常了。除了中间出去一次冒失地问了句“你们却如何在这日头里做工?”之外,就是独自坐在房间里“自存想”。我盘算过,基本上就是从天亮坐到天黑,从早饭坐到晚饭,一个人安静地呆着,就没有看见他有什么去结交人的愿望。

这种与众不同的个性,我们可以和其他遭刺配的好汉作个比较:

林冲,杨志,朱仝,宋江都有流放生活的描写,我们看看他们和武松有什么不同。

1、林冲的结交倾向是下层民众,如同他在大相国寺可以无障碍地和看菜园的大和尚交朋友一样,他到了沧州之后,“那满营内囚徒,亦得林冲救济”。林冲这个喜欢结交下层民众的性格,也难怪会有李小二这样的故友,曹正这样的徒弟。

2、杨志,自不必说,“早晚殷勤听候使唤”,一个“殷勤”就概括了杨志热情的方向和主动积极的态度,武二哥也曾在张都监那里当差,但是并没有“殷勤”过。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免了杀威棒之后,武松丝毫没有上门答谢监狱领导人的意思,他在此时对人情世故冷漠到了极点。

3、朱仝,非常精通人情世故,“那沧州府里押番、虞候、门子、承局、节级、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见朱仝和气,因此上教欢喜他。”,由此可见,即使不当奶爸,朱仝也已经上下打成一片了。

4、宋江,他打点上下的结交手段似乎都不必要我多说了。宋江和武松是典型的性格相反。且看宋江提反诗之前的描写:

只说宋江自在营中将息了五七日,觉得身体没事,病症已痊,思量要入城中去寻戴宗。又过了一日,不见他一个来。次日早饭罢,辰牌前后,揣了些银子,锁上房门,离了营里,信步出街来,迳走入城,去州衙前左边,寻问戴院长家。有人说道:“他又无老小,只止本身,只在城隍庙间壁观音庵里歇。”宋江听了,寻访直到那里,已自锁了门出去了。却又来寻问黑旋风李逵时,多人说道:“他是个没头神,又无住处,只在牢里安身。没地里的巡检,东边歇两日,西边歪几时,正不知他那里是住处。”宋江又寻问卖鱼牙子张顺时,亦有人说道:“他自在城外村里住。便是卖鱼时,也只在城外江边。只除非讨赊钱入城来。”宋江听罢,又寻出城来,直要问到那里,独自一个,闷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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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哥们对于宋江来说,如同每天离不开的酒菜一般。。。。。

宋江一辈子根本离不开朋友,他一旦落单,就会郁闷,不适应,无所适从之极。但是武松更多的时候宁愿独处,不在乎有没有朋友。

武松的朋友都是自己主动和他示好而结下的,孙二娘夫妇也好,施恩也好,包括宋江,他们对武松的热情在先。

即使那些不是朋友的人,如阳谷县县令,东平府陈文昭,乃至张都监,也是他们主动俯就武二哥在先。

综上所述,加上宋江这个标杆,我基本可以断定,

武二哥的性格就是喜散不喜聚,爱清净不爱热闹。

不排除这就是作者为他后来能够在六和寺出家,几十年孤守青灯古佛的埋下了性格上的伏笔。

周国平在《孤独的价值》一文里曾说:

交往和独处原是人在世上生活的两种方式,

人们往往把交往看作一种能力,却忽略了独处也是一种能力,

并且在一定意义上是比交往更为重要的一种能力。

从心理学的观点看,人之需要独处,是为了进行内在的整合。

所谓整合,就是把新的经验放到内在记忆中的某个恰当位置上。

惟有经过这一整合的过程,外来的印象才能被自我所消化,自我也才能成为一个既独立又生长着的系统。

所以,有无独处的能力,关系到一个人能否真正形成一个相对自足的内心世界。

孤独之为人生的重要体验,不仅是因为惟有在孤独中,人才能与自己的灵魂相遇,

而且是因为惟有在孤独中,人的灵魂才能与上帝、与神秘、与宇宙的无限之谜相遇。

正如托尔斯泰所说,在交往中,人面对的是部分和人群,

而在独处时,人面对的是整体和万物之源。

这种面对整体和万物之源的体验,便是一种广义的宗教体验。

在世界三大宗教的创立过程中,孤独的经验都起了关键作用。

释迦牟尼的成佛,不但是在出家以后,而且是在离开林中的那些苦行者以后,他是独自在雅那河畔的菩提树下连日冥思,而后豁然彻悟的。

耶稣也是在旷野度过了四十天,然后才向人宣示救世的消息。

穆罕默德在每年的斋月期间,都要到希拉山的洞窟里隐居。

回到我们的武二哥,从水浒现存的文字来看:

武松在六和寺中出家。后至八十善终,被封赠清忠祖师,他最后应该算是个得道的高僧。

也许,这就是孤独为他的人生所带来的价值收获。

亚里士多德在他的《政治学》中有一句千古名言:“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不妨仔细体会其深远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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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武松因何而孤独寡合?他又如何在孤独中完成自足?这两个重大问题,我上文没有回答。

因为,这涉及到“还原一个千百年来被误读的武松”这一浩大工程。也是这两年为什么我会不断撰写博文探索武松。

民间对武松的诸多误读,如重视哥们、讨厌女人、快意恩仇、嗜酒如命等等,早年的我也是被各种误读工具洗了脑,被动接受着这些片面结论,甚至在读小说的时候脑子里已提前罗列好现成结论,自动地将情节一一对应进去。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幼稚之极。

现在,在我看来,武十回的故事就是一个惨烈的情感悲剧,

就是一个怀有光明信念的人同自己的心魔苦苦斗争的故事。

也因此,每当我看到激烈咆哮海潮翻滚的画面,

或是被雷电照亮同时又撕裂的暴风雨夜空,

或是滚动着通红沸腾岩浆的火山地狱,

我总是会想起武二哥,疑心那就是武松内心世界的写照。

感谢武十回让我从字缝中又看到十万字的世界。

高山峻岭,峭壁悬崖。石角棱层侵斗柄,树梢仿佛接云霄。烟岚堆里,时闻幽鸟闲啼;翡翠阴中,每听哀猿孤啸。弄风山鬼,向溪边侮弄樵夫;挥尾野狐,立岩下惊张猎户。好似峨嵋山顶过,浑如大庾岭头行。

每当我读到上述对蜈蚣岭的描写,连读三遍,眼前基本就要出现动态的幻觉。

该怎么描绘我的幻觉呢:

这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山谷里的草木在疾风呼啸中狂舞着凋零的花瓣,。

时而从不知何方传来野兽粗野、沙哑的哀鸣,将黑暗的创造物——孤独和绝望都在这声音中表现出来。

而此时的武松,仿佛让我看到了弥尔登的史诗《失乐园》第一卷中逃亡的撒旦,从上帝的天堂坠落九天而入魔道。

当他凝视着点燃坟庵的美丽火焰陷入沉思,异样忧郁的表情使他的面容又庄严又凶猛、那种阴沉壮烈的气势,此时倘若有惊起的夜鸟在四周飞鸣,也必不敢飞近他的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