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2/2)
和珅缓缓地站起身,刚想垂首站到一旁,就听弘历唤道:“过来......方才那杆子戳着你了吧......”
和珅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朝脑门上一摸,就摸到一道肿起的棱子,指尖触上去有些疼。
弘历见状忙拉他坐下,细看了他的伤势,见没有破皮出血,才放下心来。
“和珅,朕......”弘历蹙着眉,表情很是纠结:“从朕懂事开始,到朕登基亲政,母后事事都以朕为先,但年深日久,朕也因为政务繁忙,鲜有时间陪伴他,或许永璂到了母后身边,恰好给了她慰藉......”
弘历努力地在替太后解释着,和珅听着那吞吞吐吐的话,心知皇帝这话,不仅是说给他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轻轻拍了拍弘历的手背,柔声道:“皇上,我明白的,自古长辈疼爱孙儿,本就是人之常情。”和珅望着弘历的眉眼,笑道:“更何况,太后娘娘挑中了我,本就是对我能力的肯定,她必定是希望,我能够辅佐十二阿哥......”
怎料和珅话未说完,就听见一声冷哼:“十二阿哥?且不论他的才学与能力,单是他在太后离世时的表现,就表明他德行有亏,更何况,乌喇那拉氏犯下那样的错处,难道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和珅一时语塞,他张了张口,转念又想起弘历训斥他的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由他来为永璂说情,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弘历却把和珅的沉默,当做了一种隐忧的表现,他温声道:“和珅,朕知道你知晓本朝发展的轨迹,自然也知道自己的结局......”弘历叹了口气:“唉,也难怪你会选择永璂,而不是永琰......”
和珅愣住了,他刚想说话,却被弘历抬手止住:“你让朕想想......让朕好好想想......”
和珅听出了弘历话里的意思,因而更加震惊,不待弘历出声,和珅便已跪下道:“皇上,我并不惧怕将来,且不说皇上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就是日后真的选定了储君,无论是哪位阿哥,我都问心无愧。”
弘历闻言弹了弹他的额头:“和珅,你想到哪里去了?朕是在考虑,给你加封太子太傅一衔。”
和珅震惊地看着弘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皇上......”
“这样一来,日后无论朕立谁为储君,只要身为太傅的你,能够好好传道授业,新君必然会善待于你,也不至于重蹈原身的覆辙。”
和珅几近失语地看着皇帝,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他轻声道:“我何其有幸,能得皇上如此厚爱,弘历,有你这句话,就算是日后要我殉葬,我也是情愿的。”
弘历将他眼角的泪抹去,失笑道:“真不知道你一颗心都在想些什么,朕不要你殉葬,朕要你替朕好好看着大清百年的基业,让清一代,能够长久的繁盛下去。”
和珅的眼泪打在了弘历的衣襟上,弘历附在他耳边道:“懿旨之事,还有旁人知道么?”
见和珅摇头,弘历起身,将手中的懿旨投进了火盆里,和珅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越烧越旺的火舌,渐渐地将懿旨吞没。弘历望着一堆灰烬,缓缓道:“这件事,朕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
和珅躬身道:“奴才遵旨。”
直到和珅从船舱里出来,弘历的话还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他望着万里无云的天际,轻声叹了口气。
许是卸下了心头的重担,和珅觉得往后的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何时船队便已抵达了京城。
太后仙逝的消息早已传到了京城,阴沉的天际让整个城都沐浴在悲怆沉郁的气氛中。紫禁城内巍峨的宫殿已经饰上了白绢,上至亲王,下至都骑卫,还有各宫的妃嫔、公主、福晋和诸命妇由弘历率领着,到太后的梓宫哭灵。
弘历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官员与嫔妃,忽然蹙眉望着令贵妃身前的空位道:“皇后何在?”
八阿哥适时出列道:“回皇阿玛,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卧病在床,是故......”
和珅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果然,弘历本就紧绷着的脸色更加难看:“今日是太皇太后大丧之期,朕不管她病得有多重,要是不能下床走动,就是抬也要把她抬来。”
跪在人群中的永璂浑身一颤,正惶然间,忽然听到一把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皇上,奴才以为皇后娘娘如今病体未愈,如若贸然将人召来,怕是会使病情加重,原本哭灵就是为了寄追哀思,既然这样,不若就等皇后娘娘将病养好,再补上也不迟。”
和珅的声音十分从容温和,听在永璂的耳朵里,简直就像是根救命稻草。
弘历看向人群之中的和珅,沉吟半晌,还是吩咐道:“就依和珅所言吧。”
待到哀乐起,众人开始哭灵,白花花的人群里,有些掩面低声而泣,有些嚎啕大哭,有些只是默默流泪,当然也有蒙混在其中,眼干目涩,半点眼泪都没有的。真真假假,实难分辨。
就连和珅这样,本该置身事外的人,都被这样的气氛,带得眼眶酸涩。
众人哭声正酣之际,忽然听到正门处传来了女子突兀的哭喊:“太后娘娘啊!您怎么就走了呢,您走了让臣妾怎么办啊!”
永璂心下一颤,匆忙回头,就见他的母后穿着湖蓝色的常服,批头散发地闯进殿门,那一头参差不齐的长发,将她自行断发的事实暴露在文武官员的面前。
和珅下意识地看向八阿哥,见永璇面色煞白,显然被骇得不轻。
乌喇那拉氏却像是全然没有留意到众人的眼神,唇边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跌跌撞撞地朝皇太后的棺椁扑去。
弘历连忙喝道:“来人啊,将这疯子给朕拉开。”殿外的侍卫这下反应极快,迅速地就将乌喇那拉氏擒住了。
乌喇那拉氏虽然被擒住,精力却无比旺盛地挣扎着,完全看不出生病的迹象,弘历阴着脸看向一旁的永璇,冷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永璇擦了擦额际的冷汗,颤声道:“儿臣......不知,明明皇后娘娘的宫人,前来禀报说皇后娘娘卧病在床,儿臣......”
永璇话未说完,就听见乌喇那拉氏张大了口,发出渗人的笑声:“永璇,你这个骗子,明明是你想要将本宫囚在那鸟不拉屎的宫殿里,日日派人看守,生怕本宫跑出来。老天有眼,让我今日逃出来,正好撞上太后娘娘的丧仪,否则还不知道要被你囚到何年何月!”
永璂闻言,看向永璇的目光不善起来,可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恶狠狠的神色。
弘历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地冲永璂道:“皇后所言,可是实话?”
永璇刚想摇头,却又被弘历的眼神吓住了,只得讷讷地应道:“是实话......”
弘历蹙眉看着永璇:“皇后身为六宫表率,又是你的长辈,即便你奉旨监国,又怎么可以......朕看你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九五之尊,忘了什么叫长幼尊卑!”
永璇低着头听训,丝毫不敢反驳一句。弘历教训完他,才转过头来看那伏在太后棺椁上哭泣的女人。
“太后娘娘啊,您怎么就走了呢,没有您那些小贱人一个个地爬到本宫头上作威作福,本宫还怎么活啊?太后娘娘啊,您要走,就把臣妾一起带走吧,那深宫里头,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那种地方,会吃人......”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声,一些被命妇领着的年幼的孩子,听到皇后的笑声,都直往母亲怀里躲。
弘历冷眼看着乌喇那拉氏的疯狂举动,半晌后断喝一声:“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么,堂堂一国之母,口口声声说着这些风言风语,却在太后的丧仪上穿成这样。你要真的有心,就该穿戴整齐,率领后宫众人来哭灵......”
皇后顺着棺椁滑倒在地上,听了皇上的话,她低低地笑出声:“皇上......我的好皇上......臣妾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不都是拜你所赐么?”她将那纷乱的头发抓在手里:“您看,这头发多美啊!”说着,她用力一拽,竟生生地把那簇头发扯了下来,有些胆子小的命妇已经吓得尖叫起来。弘历脸黑如炭,沉声道:“朕看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当皇后!来人,将这疯女人押下去,严加看守!”
乌喇那拉氏被押下去了,可梓宫中的众人都心有余悸,连哭声也不似方才一般连贯。弘历眼含警告地环视了一圈,臣子中有不安分的,被皇帝一眼扫过来,都敛了神色。和珅却不期然地与弘历的目光对上了,那一刻,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