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觉明者(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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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炭悠然神往了一会,揣摩着那‘怒’‘狂’‘恶’的战志意境,对比雷大胆的‘敢’字诀。想象那些战志高手在作战时会有怎样表现。
“在‘力’‘气’和‘技’境界之上的,是‘律’。”苦榕没理会他的神游,自顾又说道。
“律?那是什么?”胡炭精神一振。这‘律’的境界比自固战志还要高,显然是很了不得的。若是自己学到‘律’的精髓,会不会比雷叔叔还要厉害呢?
“作战节奏。”苦榕答道,“等你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你便会发现,无论是‘力’‘气’还是‘技’,都难以对你形成威胁了,这时候能够影响战斗胜负的,便是对局势的掌控,对节奏的掌控。你试想一下,两个人交手,一人出手时随心所欲,如同神来之笔,每每能攻到敌人所不得不救。而一个人却感觉相反,无时不刻不感到束手束脚,总有顾忌,此消彼长之下,谁胜谁负还有悬念么?”
胡炭闭上眼睛,默默推演苦榕所说的那个境界。“两个人对战,这‘律’字又是怎么表现呢?”细思‘战斗节奏’四字,胡炭脑中便忽然现出一副画面,两个人交手对战,一会儿以快打快,如同穿花蝴蝶一边,一会儿又慢悠悠的,一人出一掌,另一人半天才出手拆解。“是这样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么?嗯,老前辈说要掌控局势,控制节奏,那么便是让敌人慢时,他不得不慢,让他快时,他不得不快,啊哈!这真有趣!那不是和操控人偶一样?我若是和宋必图打架,掌控住节奏,让他发癫痫一般的猛的抖腿抽筋,一眨眼工夫就让他抽个百八十回的,不用动手他就自己抽死了。”想到宋必图害了癫痫一般,一副猛翻白眼,抖手颠足的倒霉模样,暗觉开心,脸上便不自觉露出笑容。
苦榕只道他当真领略到这‘律’字的妙境,所以才会露出这样愉悦会心的微笑,不由得微露惊容。心想这小鬼头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就这么领悟到战斗节奏的精髓!要知道这‘律’字说来简单,然而这里面包含着多少庞杂内容!和一个同为大高手的敌人交战,要控制住局势,引导对方进入预定的战斗节奏中来,这可是一件极其浩繁的工程!不惟是要对天时地利,对声光风影,对人体经脉,穴位,对对手和自己功法的深刻了解,甚至还要对对方心理状态生理状态的精准掌握,对对方反应的预判,凡此种种,无一不是让人殚精竭虑的因素。
以苦榕以往的经验来看,在战斗中掌握住主动的一方,临战状态几乎通神。那时心体通明,一念不生却又能瞬间百念同生。双目直视前方,却不容具体一物,然则身周一草一木,一尘一沙,乃至对方的一颦眉一咬牙,无不尽在掌握。双耳能听远近之声,天上地下,前后左右,震至当头惊雷,微小至虫蚁相咬,悉数闻觉。心神更是强大,能从对方一举手,一投足,立刻便判明他此刻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接下来的行动方向,行动幅度,无一不在算中。那便是如同佛家所说的坐忘境界,无我相无人相,外不识有天地,内不觉其一身,然而诸般法道,万千变化,无不通明知晓。
一老一少两个各怀着心思,沉默了下来。不过老的是误以为少年天资不凡,既惊且赞。这还算是个正面的心思。小的却是不堪了,肚里坏水泊泊暗涌,想了无数个龌龊的法子来捉弄宋必图邢人万几人,因而心满意足,欢欣快意,这二者间的境界之差别不可不知。
片刻过后,胡炭从遐想中回神,总算是端正住了态度。只是看他眉眼间都透着快乐,显然刚才那一顿神游制敌大术成果颇丰。宋必图几人也不知被他弄得多凄惨。苦榕待他宁定,才又说道:“而在‘力’‘气’‘技’‘律’之上更高境界的,便是‘势’。”
“势!”胡炭重复说道。双目炯炯放光,自己推想这‘势’字境界所包含的内容。
“天有天势,地有地势,山有山势,水有水势。你看这风,有风势,地上的雪有雪势,岩石有岩石之势,草木有草木之势,人多的一方,便有人势,家国气运便有天下大势,天地万物,一草一木,无不存在其利杀于人的两面,你若知晓其中的道理,对战之时能够借用其利而导引其杀去攻敌,那么则能攻无不克,百战百胜!”
胡炭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起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境界,古人说的顺势而行多成事,便是这个道理吧。因时而动,驾势乘流,无论是做事还是对敌,就像是借引着爆发的山洪冲下山去,遇石裂石,遇山开山!还有谁能阻挡?不过他心里有些疑问,山有山势,水有水势,这倒不难理解,可是雪有雪势,这势却是表现在哪里?还有草木,这些势又是怎么来的,如何借用?
把这个疑问向苦榕一说,那老人便呵呵笑将起来,道:“这便要看你对天下术法本源的理解和掌握了。你看学法术的,学炼器的,学武的,一门一道,表征各异。还以为是完全相异的两类功法吧?然而你若细细推敲下来,便会发现,其实天下法门殊途同归。无非都是借用天地之间的阴阳二元,生死二气,外加金木水火土五行而已。算了,这些东西讲解起来太过繁杂,这一时半会也没法说完全给你了,等你以后思索得多了,自然就会明白的,眼下你只需知道这几个境界,一层比一层艰深。你先前耿耿于怀的巅峰不足,也只是争伐之道中最粗浅的一环,我说这么多给你,便是要开阔你的眼界,别以为把功法修为一个劲提高上去就行了。精于冶者止成于巧工,善谋一城一池者止功于能将。这说的便是一辈子钻研冶炼技巧的人最多就是个巧匠的出息,成不了能运用成千上万神兵甲胄的将军。而孜孜争夺一城一池得失的将军,最多也就是个善打善攻的能将,成不了统帅万军,开疆拓土的帅才。术道即是心道,一个人的眼光和格局决定他所能达到的成就。你要成为什么人,你想做什么事,这是你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在一些小细节小事情上过多耽误精力,只会延宕压低你的进境。”
胡炭虚心受教。从苦榕这里,他又再次听到了对‘术道即是心道’的不同解释。昨日疯禅师说起术道即心道时,言说那是心性与功法的相合,胡炭当时觉得很有道理,然而今天再听苦榕诠释,小童却又觉得今天这个说法更有道理。格局决定成就,这说法通俗易懂,让人仔细一想又觉得果然便是是理。这应当便是‘术道即心道’的正解了!
到得这时,胡炭已经对苦榕心悦诚服。已经千肯万肯要拜老人为师了。不说刚才他赌气说出只要苦榕能化解他的心魔他就拜师的誓言,单说苦榕功法修为,以及见识,便要高出以往所见者一大截。便是凌飞以天下第一掌门的名头,比起这老头来怕也要有所不及。只凭这份能耐,做他胡炭的师傅简直绰绰有余,有余过后还有余,有余之后再有余,后面再有余几十个尾巴。
不过胡炭心中微觉不足,还隐隐有个期盼。他见识过疯禅师那几个大修为者的出手,那真是出手挟动风雷,一掌开山,一掌断河,好不威风!也不知道苦榕这个第五重觉明者,会厉害到什么程度?他实盼着苦榕能够大展神威一次,展现觉明者可怕的破坏能力来开开眼。‘觉明者’这三字可不仅仅是个尊号,它可是代表着天下绝大多数武者终尽一生都无法触摸到的高深境界。这个层次的武者,会有怎样惊人的实力,实是令人期待。所以在听完苦榕说话后,这个念头便一直压不下去了,站在那里抓耳挠腮的,只是思想着该怎么才能鼓动苦榕出手一次。好歹也要领略一下这个连宋必图都没有见识过的境界。
小童的诡计何其之多,颠倒想了一会,不片刻之后果然便让他找到了由头。
“山有山势,水有水势……这雪也有势么?“胡炭故意喃喃自语,做出一副思索的表情。用靴尖挑起一大团雪,踮着踮着,然后向外踢飞出去,雪团‘沙’的一声即刻散化,被流风吹成白雾。胡炭忽的眼前一亮,问向苦榕:“我明白了!是不是要鼓荡起急风来,卷起雪堆冲向敌人?雪花遮挡住敌人的视线,就打乱他的节奏了?”
苦榕道:“不是。要比那个复杂得多。”
胡炭‘噢’的一声。却先不问。又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可是没多久之后,像是不得其解,便显出一副懊丧的表情。摇头道:“这太难了!我从没见识过用势作战的人,实在想像不出来。这雪也有雪势?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呢。”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问苦榕:“老前辈,要借用这山势雪势,是不是很麻烦?”苦榕道:“倒是不麻烦,等你能力达到了之后,再掌握诀窍,很容易就能做到。”胡炭眼前一亮,忙问道:“那你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我经历过好多场打斗了,这几天见过快有十个大修为者打架了,打得很厉害,可是我也没见到有谁会用山势地势什么的……这些内容太过玄奥,怕是他们也没有学会,我自个儿是想象不出来。除了在你这里,我恐怕不能从别人那里看到了。”
苦榕微微沉吟。本来按照他的脾性,是绝不会因一个孩童的好奇便杂耍一般演示功法给人看的。但今日追到胡炭姑侄,让他卸下了长久以来的压力,心境未免与常日不同,又有前面一番畅谈打底,胡炭恭敬受教的姿态和惊人的领悟力,让他对这个孩子生出许多好感,已经颇为属意,想要收他为徒了,再则想到日后还要借助他的符咒给雨柔治病,他又这么言词恳切的请求,实在不好拒绝。
苦榕想了片刻便答应下来。
“你站好了,好好感受一下。”苦榕抱着孙女,大踏步往外走开几步,示意胡炭跟上来,让他在空处站好。胡炭欢喜不禁,哪有半点迟疑,很快便找位置站定。这可是要亲身体验争战之道的最高境界了,天下间那么多修为远超于他的人都没这个福气呢,由不得他不激动万分。“用势可不是让你催动风雪扰敌,那只是最粗浅的用‘技’之道。功法学到深处,万物皆可凭气感应,眼目之扰能起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苦榕说话间,微微踏前一步。“冰雪之势,性质主寒,其功在于陷,在于吞,在于盲!你可看好了!”他口中喝道。
随着他话音一落,一瞬间胡炭便感觉到的世界的气息陡然发生剧变!看这风还是风,雪还是那雪,形状还是那形状,然而这顷刻间,这些雪堆就如同有了生命,看在眼里就显得邪恶生硬无比,大地萧然,刹那间竟变得杀机四伏!
胡炭的身躯立刻就绷紧僵硬了,如临死敌。这是身体在遭遇生死危机之时自然而然作出的反应。
他从来不知道,风雪砂石,这些没有生命的死物,竟然会在这种状态下变得如有感知一般,被激发出如此强烈而鲜明的憎厌情绪。他感应到了这片雪地浓烈直如实质的敌意!那股竭力要将推斥出去,将他撕扯粉碎,然后再吞噬掉的恶意几乎无处不在,弥漫天空与大地,庞大又清晰,明确无比!
就如同突然置身于成千上万手持利刃的敌军阵中,眼前万千人,无不带着对自己的刻骨仇恨,下一刻间就要扑上身来,将自己撕碎!这是比落入万刃刀丛还要可怖的绝境!
目中眼泪直流,那是被雪地强烈耀眼的白光所刺伤。耳中嗡鸣作响,尖锐的风声如同铁丝穿过头颅,寒气枪戟般刺入身来,他却无法抵御。血液将要停流,巨大的恐怖之感无可抑制的涌上心头,让他心脏不受控制的急剧跳动起来,几乎便要挣破胸腔跳荡出来。脑海中一潮一潮的惶恐和无助,渐渐淹没他的理智,一次比一次汹涌,一次比一次巨大!他此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下一刻他就要死了!他决计活不下去!这些狂风,这些雪粒,这些雪层上深深浅浅的吹痕,无一不带着疯狂的毁灭之念,都具备着夺走他性命的威力!他惊惶的捏紧了拳头,瞬间便像是全身血液都被抽空一般,唇面皆白。
倏忽间,他发现自己呼吸艰难起来。哪怕张大了嘴巴拼命呼吸,肺中也吸不到一丝空气。胸腔里窒闷堵塞的感觉越来越沉重,整个人就像被不知名的怪兽吞入腹里,又像是被深埋入冰冷无比的银液之中,眼前尽是耀目白光,而自己却无法移动,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思想!
这是多么可怖的威力!陷身势中,别说要有行动,甚至连思维能力都在瞬间被冻结!胡炭拼命收束着灵台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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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台最后一线清明,一个劲的在心底狂喊:“不要怕!不要害怕!这是假的!他不是真的想害我!”然而若是这般自我开解便能解开借势境的威逼,那‘势’字又怎可能被苦榕当成最高层次的争伐技巧说给他听?才抗了不到两息,胡炭便被那可怕之极的压力碾压得神智将消,从初时的浑身僵硬变得簌簌发抖,再然后变成毫无动静,如同狂涛之中的小蚁一样,再也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整个人陷入浑噩之中。只消苦榕再将雪势发动片刻,便会彻底摧毁他的意志。
毫无意外,胡炭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过了数日,甚至数月之久,耳中听见秦苏关切的呼喊。小童才猛的呼过气来,大睁开眼睛,小脸上一片煞白。他惊惶的举头四顾,却看见自己正站立在雪堆里,并没有摔倒,而苦榕还是抱着孙女,悠悠然的站在原先位置。看样子自己失去意识感觉到极其漫长的那段时间,现实里才不过流去短短一瞬。
然而那种难以言喻的,巨大而无可抗拒的,令人直若粉身碎骨的绝望和恐怖之感,却已经深深的印在少年的脑海中。这甚至比当初他在赵家庄时受到伏心术压制时还要强烈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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