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东风恶恶草木凋(二)(2/2)

这画作者的署名,楚云汐并不陌生。这原是画院一位同僚的习作,他为人浪荡风流,常与青楼红颜传出些风流韵事,当年玓瓅登上风雅楼的花魁榜,便是以牡丹自诩,故而他此作便是取“吕洞宾三戏白牡丹”之意调笑与她。她当时觉得有趣便留了下来,如今却被心爱之人看到让她好生尴尬难过。

她本想找个由头随便蒙混过去,谁知楚云汐双目锐利如箭似要把画作穿透。霎时她慌张一叫,楚云汐已扔下手中画冲了出去。

楚云汐狂奔一阵,一颗心如同下了锅的鲤鱼,翻腾不止,这一路顺利极了,既没有遇到巡城士兵,亦没有在偷入相府时被人阻拦,她已无法分神细想这究竟是巧合或是圈套。书房里的暗室再次开启,她走了进去.

她站在案桌前,借着长明灯的幽光,仰望着安静伫立的神像,神像双目微眯,既慈祥又威严,像是已经习惯了人间丑恶,包容地庇佑着供奉他的子民。

但她知道,神像里的灵魂是愤怒的,是苦痛的,是憎恨的,那困了他十几年的情锁,那在他死后还要封住他自由的陶土,都是天上施于他才华的惩处。如果有来世,她期望他可以做一个懵懂快乐的平凡人。

她攀上桌案,来到神像的身后,她终于看清了它后背之物,那露出的半截是刀柄而非剑柄。

她将它推了下去。当平和的虚假外表被摔碎,露出它的本来面目时,她看到了包裹在残损绿袍中的白骨,躺在白骨中未曾有丝毫改变,坚如磐石般的玄铁长刀。

她从桌案上跌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一地废墟之旁,她已经感受不到骨头撞击地板的痛楚,以往如惊涛海浪般的冲击也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绵长的失觉。

长明灯闪了又闪,似引导孤魂归去。

然而她的灵魂该在何处安放呢?她想起了甬道里的火药味,遽然笑了起来,仇恨漫上心头,终于淹没理智。等丞相回来,只需一个火星,她就能了结这一切,何必苦苦寻找证据,又何需真相大白,那些埋葬在泥土中零落的鲜血,又需要什么补偿。

她在愚蠢地浪费生命,毁灭才是最好的正义。

她已然忘记了那些可能因为一场复仇的毁灭而枉送性命的无辜,仇恨制造的恶在慢慢地侵蚀她的心。

半响,她从地上爬起来,她从来未觉得自己的命如此珍贵。

她将残破的尸骨包了起来,将那钢铁之剑背起。这种罪恶的地方不配成为白骜的葬身之地,他属于他的河流山川,属于他的日落花开,属于他的诗画豪情,属于他的自在江湖。

天边玉轮朗照,洒下满室清辉。

她背着沉重的包裹从暗室里出来,冷笑着环顾丞相的书房,然后诡异的事又发生了。

书架正中间的书再次反了过去,她记得,她明明记得,她进去的时候,目光扫过书架,那里一排书的书脊好像全是朝外的。

难道她出现了幻觉?难道这一切全是假的?

她跌跌撞撞地奔到书架前,抽出那本书,果然又是那本楚氏宗谱,她轻轻一翻就看到了最后几页,那里记载着她的叔伯,已经成为她仇人的父亲,还有她的哥哥姐姐。

这次她看得仔细了许多,好像书中藏着一个淘气小鬼在与她玩捉迷藏。

她走到窗前,明月清美,书页上细密的小字终于完整的出现在她眼前。

她原本心如寒灰的心被震了一下,又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她开始回忆父亲这一生的所作所为,瞬间一个有点异想天开的猜测在她脑中形成。这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另有隐情?

纷乱的思绪让她的头变得很痛,她需要安静和思考,她需线索和冷静。

情绪失控的玓瓅见她返回,迎面便要扑入她的怀中,幸亏绿妍拉住了她的,否则这一撞怕是两人都要呕血了。

这一吓楚云汐倒清醒了大半,她拉住玓瓅问道:“那日林姑娘走时,没交给你什么东西吗?”

玓瓅擦擦眼泪,想了一会儿道:“有,我去给你拿。”

接到信,她急忙撕开去看。绿妍、碧音见她神色异常也不敢上前询问。玓瓅肿着眼,手里握着另一封心,满脑子都是歉疚和悔恨。

看完信,她倏然捂着头颓然坐了下来。绿妍是对碧音使了使眼色,碧音退出,她又扯了扯玓瓅的衣袖,玓瓅却对她点了点手中的信,悄声道:“等一下我就过去。”

两人走了以后,玓瓅鼓足勇气开口,喊了她一声,她却问道:“你说人会变吗?”

玓瓅沉吟了片刻道:“这事却难说了,朝秦暮楚、朝三暮四的人我也见得多了,以前我也是信的。可是也有人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这两句话乃是她肺腑之言,她情思绵绵,只觉得爱到了极出,便抱着她的胳膊坐下来,娇羞地枕在她的肩头。

她转头闻到了玓瓅发间的花香,心中既伤感又温暖,竟忍不住依偎在她身上。

玓瓅觉得幸福极了,只道这一生再无所求。与她相依许久,她才将手中另一封信交给她道:“这还有一封信,不知是谁送来的,说是压在你的门口。也怪我,忘了这几日,不知可耽误你的事?”

楚云汐拆开信,却发现信上笔迹凌乱地只写着一句话:“若想留的青莼性命,速来顾府。顾朝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