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我剑下鸣(2/2)
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是没有先贤愿意公开自己的所学,一视同仁,广播于天下。但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局限于一隅。百家争鸣,当然繁荣了人族,但其最核心的部分,最后也只是成就了百家大宗。
非诸圣不愿,时运难能耳。
在当初那个时代,只有理想中的“大成至圣”,才能够做到那等事情。
而时光荏苒,洪流涌动,历史的车轮,滚到了如今。
历史上从来不曾出现有太虚幻境这般影响力的“讲台”,更没有【太虚道主】这般绝对无私、绝对公正的超脱力量护持,而今天要站到“讲台”上去的姜望,已经影响力空前!
如“朝闻道天宫”这样的地方,岂是一般人可建?
譬如齐国之稷下学宫,牧国之厄耳德弥,秦国之阿房宫,是霸国重器!一代代人才,自此而出。
是天下强国有异于其他的关键之一。
今天李一、斗昭、重玄遵、黄舍利、苍瞑、秦至臻,统统不来参会,当然不是真的故意不给姜望面子,或者怕姜望炫耀威凌……而是一种态度的彰明。
他们不会在明面上支持,也不会在明面上反对。
他们不代表他们自己,在这种时候,只代表各自国家的意志。
钟玄胤有理由相信,在今天之前,姜望已经与六大霸国有过沟通——用古往今来最年轻的人族真君之名义。
今日的姜望身无所系,又是天道深海独游者,在登临绝巅的那一刻,剑压诸天万界,不许异族成道,实在是显尽了人族的威风——若能如此延续到神霄战争开启,他什么都不必再做,已是神霄第一功,人族第一功臣!
他完全有资格来做这样的沟通。
而诸霸国,也罕见地缄默了!
纵观道历四千年,几曾见得诸霸国在切身利益前缄声?
太虚幻境的铺开、《太虚玄章》的铺垫,只是其一。所谓天下大势,神霄在即,人道洪流,滚滚向前,亦只是其一。能够促成此事,“姜望”这个名字,才是当下的关键。
在以力证道被斩断之后,又燃尽一秋,完成“诸相成我,万界归真”的壮举,很多人都已经相信,绝巅并不是他的终点。超脱已经是他能够眺望的风景!
站在现世的绝顶高处,姜望可以放声!
“你放开你一路走到绝巅的修行路,一任天下琢磨,就不怕……”钟玄胤忍不住问道:“不怕被人超越,现世第一天骄的名头不保么?”
“卜廉为人皇师,指天而引前路,毋汉公是万世师,开万法之源流,先贤累代,万世革新。《史刀凿海》叫我知史明智,《五刑通论》叫我明法见威,《石门兵略》叫我知将胆,《有邪》令我见刑名,百家经典,大开民智。萧恕若不开星路,我难后来居其上;李一若不斩破洞真局限,我未见得二十三岁能得真。”
姜望认真地道:“姜望走到今天,一路创造修行历史,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若先贤都做如此想,怕人超越,敝帚自珍,则人族不必有新天,今日何能成今日?”
当初刚刚拿到太虚幻境,他就为杜野虎推演功法。第一次论道得功,他就分给艰难求存的三山城。
敝帚自珍不是他的习惯,过河拆桥不是他的道路。站在高处踹落后来者,更不是他的风格。
他愿意千帆竞渡、百舸争流,愿意灿烂在群星闪耀时,哪怕他自己并不是那颗明月。
皓月之辉,绝不在晦隐群星。
萧恕相信他有改变世界的勇气,他却只能予彼时的萧恕以沉默,他却只能走得如此缓慢。
因为他已经见过太多所谓“正义”而导致的灾祸。
因为已经有太多的萧恕倒下了!
左光烈的【焰花】,将作为火行道术的基础,在朝闻道天宫里被人记住。
萧恕的【星路】,更是在这之前,就已经被人们记住。
因为姜望会在这里,一再地强调。
“此即先贤之志也,姜阁员能为此言,近道矣!”钟玄胤感慨过了,又道:“但我想,大约姜阁员也是本心骄傲,自负骄名。根本不惧怕任何对手,不在乎任何竞争者,不觉得自己有被超越的可能。而你确确实实,如今是没有争议的现世第一天骄。”
姜望反问道:“世上有天生的第一,有命中注定的无敌吗?姜望这个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有什么必不可被超越的理由吗?”
他看着这位较真的史学大家,笑了起来:“没有永恒的碑刻,没有不可战胜的存在。记录是用来打破的,历史是用来超越的。三十岁算得上年轻,但也能生出朽老味。若有一天我也固步不前,我也应该归于历史的陈迹!”
他虽然在笑,但言语实在是昂扬,眼神实在是认真:“若有新人换旧人,若真的出现有机会超越我、并且以我为目标的人,我愿尽我所能去帮助他。因为我也想知道,更强的存在是什么样子,我也想看看,自己到底还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我向所有人学习,向我的朋友,向我的敌人。我竭尽全力走出的每一步,正是为了超越过往的自己。如果有人能来帮我,我乐见其成!”
这就是洞真境举世无敌、古今都无敌的姜望!
这就是一秋成道的姜望!
一直到今天这样的时刻,看到眼前这样的姜望,先前其人在绝巅路上所创造的传奇,才有了真切的实感。
若非是这样的人,怎做得到那样的事?
钟玄胤一时不能言,只在心中长叹一声——可称宗师矣!
能够亲眼目睹一位宗师的成长,实在是史家之幸。
仅仅是见证姜望所牵动的历史,就已经是多么丰厚的史学资粮。
太虚阁里的这一柱天光,仿佛将时空贯穿了。
阁内坐着的三个人,各有各的姿态。
剧匮定坐于彼,仿佛已经伫立了很多年,仍将这样伫立下去。他缓缓开口:“姜阁员,不知这座‘朝闻道天宫’,是谁来坐镇?”
对于剧匮这样的人来说,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朝闻道天宫最后变成姜望的道场,成为其人笼结势力的地方,那么太虚幻境能不能提供这样一个“讲台”,仍需商榷。而他剧匮将会毫不犹豫地投出反对票。
姜望看着这位剧真人的眼睛,坦然地坐在那里,呈现一种开放的姿态。
他认真地陈述道:“朝闻道天宫依托太虚幻境而存在,自然受太虚阁监管,由太虚道主监察。我也将常驻法相在其中,为天下有志者释疑解惑。但有求道之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玄胤在旁边几乎要抚掌而赞,忍不住道:“姜阁员还有这等准备,老夫都想入宫求道了!”
修行路上,达者为师。如今屹立在超凡绝巅的姜望,绝对有资格阐述他的道。仅仅是站上绝巅这件事,就已经证明了他所行之路的正确,遑论他是以那样辉煌的姿态登顶呢?
而他也绝对有实力,指点绝巅之下的任何人。
有一尊绝巅存在指点修行,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事情?
就连钟玄胤这般出身名门的儒道真人,有时候回勤苦书院求知,也不是总能见到院长他们。
姜望只是微微一笑:“大家坐而论道,有何不可?”
剧匮沉吟半晌,最后道:“我相信姜阁员特地提前召开太虚会议,做出这样的提案,是已经想好了所有因果牵系,并且一刻也不愿再等待。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姜望对他致意:“剧阁员请问。”
剧匮将手上卷宗都齐整地收拢,放进膝上的书箱里,一丝不苟地做完这些。才抬起眼睛,看着姜望道:“这座朝闻道天宫,有什么准入条件呢?我知道姜阁员福泽天下的心意,但你正要放开的,是一柄旷古神锋。在你之前,还从来没有人能在三十岁之前证道绝巅。所有人都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所有人都想成为你,乃至超越你。而我要说的是——使天下人皆持神锋,未见得是件好事。为祸者愈能以此为祸,行恶者而能行恶愈重。甚至可以说,天下大乱,只在旦夕之间!”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普通人行恶,最多血溅五步。神临强者为恶,动辄灭国。洞真修士为恶,已经翻掌夷平一方小世界!
如果朝闻道天宫教出一堆人魔来,于天下自是有害而无益。
姜望当然也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看着剧匮道:“这正是我有求于您的地方。我希望您能帮忙制定朝闻道天宫的规章制度、准入门槛,以法家之精神,持绝对公正之条例,做万中取一之选择。这选择绝不涉及家世,也不在于任何人情。其人之过往,即是天宫之考卷。”
“我们不可能杜绝所有的坏人来求道,或者说,今日之求道者,未见得他日仍能持善念。无论道儒释、兵法墨,何能例外?”
“我只是希望,至少在进入朝闻道天宫的那一刻,那是一个尽量清白、尽可能不伤害这个世界的人。这世道虽然泥沙俱下,有劳您以法为筛,淘沙见金。”
钟玄胤刻刀不止,静而无声。
姜望把朝闻道天宫的一应法规条例,全部开放出来,让剧匮来制定,这几乎是完全放弃他对于朝闻道天宫的权利。
只授业,不拥有。
只传道,不营结。
这完全证明了姜望在这件事情上的公心,这在事实上也更利于朝闻道天宫的推行。
剧匮定定地看了姜望一眼,板正地道:“我没有别的问题了。我将全力支持这件事情的完成。”
以剧匮惯来的性情,话说到这里,本该已经结束,他向来是不会多说一句的。但他看着此刻的姜望,终是有些复杂的情绪,又忍不住道:“姜真君,当初余先生走上天刑崖的时候,我不曾想过,咱们会有今天的交集。惊闻你证道绝巅时,我亦不曾想到,这就是你在证道绝巅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姜望定坐在那里,深深地呼吸一次,仿佛吐出一口抑了很久的浊气:“这是我最想做的事情。只是今天才能这样做。”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悬在他腰间的长相思,铿然而响!
他轻轻仰头,迎接天光,自信而又灿烂地笑了:“我的道理,在我剑下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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