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一六(2/2)
“天哪!这……这不是当今圣上的……圣上的……”
片刻之后,扑通通,整个汤饼摊子前,跪下了墨压压一片人。
被喜极而泣的老夫妇高高奉起的金通宝上,那个刚刚刻出的“治”字,格外晃眼,晃得让所有经过的人,都惊止,跪而伏。
……
入夜之后。
洛阳宫。
长生殿。
媚娘看着李治笑吟吟地走进来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
“治郎归来了,却不知汤饼味道可还好?要不要媚娘再去煮一碗来与治郎食?”
李治闻言一怔,立时转头瞪一眼正抹冷汗的近侍,瞪到他立时叉手下跪,这才转过脸来,换上满面春风般的笑容,大步走过来将媚娘抱在怀中,笑吟吟道:
“汤饼好食,可是劳动你,我却是万般不忍。好在已然付了可食一生的金通宝,日后但有想食之时,便可召之了。”
媚娘不悦摇头道:
“可罢了。且不说那两位却是老人家,劳动他们,别说是治郎你,便是媚娘都于心不忍,就只说那枚金通宝……
我只问治郎,你在上面加了自己的帝讳,可叫谁敢接了花去?”
李治倒是真没想到这一点——其实他自小里看着先帝太宗每常私服出行,总是济助那些百姓时的君民同乐之态,心里早就艳羡不已,所以这才趁着移驾洛阳的机会,三不五时便出门去洒一洒济资与那些他看来实在为难的百姓,也聊以父为标而已。
今日也是如此,他老早便觉得这对老夫妇虽衣食无忧,却其实是辛苦的。而且上次去吃汤饼时还听得旁人无意言道老夫妇独子近日便要娶亲,却苦于如今洛阳城中地产因圣驾临此而价涨三倍——若要置办地产,竟再得花上老夫妇一家三口半载时光。
于是他今日是有心赐他们一枚金通宝算是弥补,但他也想到毕竟金通宝乃宫中之物,外面只怕流传不成——
何况他也早有所耳闻,说这制用金通宝的模具,都是当年印了他母后长孙氏的指印的,所谓“仰月钱”的母模铸钱,实在希罕,再加上制工精致,成色高雅,竟成了如今诸国贵族与大唐朝中名门望族竞相收藏的珍物。轻易不得见……
想来想去,担心匹夫无罪却因怀璧而罪的事情发生,便索性刻了自己的名号在上,以为如今便再无人敢轻取……而且有这么一个东西,以后他国政繁忙,不便了解民间时情之事时,便可叫老夫妇二人以送汤饼为名,前来入宫觐见,论一论时下民情……
可他却不慎忘记帝讳其字一旦刻下便如同加盖国玺,更摇身一变成了圣物不可花用……
于是暗暗懊恼。
媚娘看着李治一脸呆怔怔的模样,摇头笑了一笑,却淡道:
“且罢了,有这东西,以后治郎想要见他们,议一议时情民态,倒也方便。只是他们怕是以后又要担上无数是非。依媚娘看,还是莫要再请他们进宫的好。咱们若想去,自己易了衣服去便是。”
李治也只得点头称是,又听得瑞安笑道:
“主上实在不必担忧,有了这枚帝讳金通宝,只怕他们日后的生意也是好得紧,说不得地产也能早些置办下来了。主上不必担忧。”
李治也只能再点头,接着为了一扫心中块垒,便从胸前掏了那包着盐粒的小包出来,与媚娘道:
“你看,我与你带了些好东西来。”
“莫不又是什么稀罕的明珠宝玉?可别了……这长生殿的小库已然是堆不下……这是……盐粒?”
媚娘扬眉,打开一看竟是两颗盐粒,不由怔了一怔,看了眼同样愕然的瑞安,再看看含笑而立的李治,自伸手拈了一粒在口中试了一试,却皱眉道:
“这盐粒……味道却是有些奇怪……比咱们每常所食的盐味淡了许多不说,还有些子从不曾得见的腥气……竟似是私制盐坊的。”
李治本以为媚娘不识这些,本来是要与她显摆一番的,如今见她只微一试便试出了此盐非官盐,立时瞪大眼,正待问,却又听得媚娘皱眉道:
“不止是私制盐坊……这腥味分明是海腥气,是海盐。
而且虽然很细少,也明显经过了些提炼,但微微的涩苦之味又有一股子后甘,显是高句丽境内所特有的,人称‘水精碎’的私制海盐。
治郎,你却从哪里得的这东西?这私制海盐,可是比高句丽所出的官盐还难得,还更贵价些呢!
加之泉盖苏文于盐铁两道极为抓紧,制贩私盐在高句丽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所以如今高句丽境内已无制售这水精碎的了……便是咱们宫中那一点儿存用,都是之前新罗国做为贡进品而入的。
据金春秋所遣贡使言,那也都是他国中所抓几个高句丽逃了出来的私盐贩们,藏下来的一点而已。
你却是从哪里得的?”
“你猜一猜?”
李治心情瞬间又变好,挑眉一笑。
媚娘微一思索,愕然道:
“莫非是那汤饼摊子……可是他们从何处得的此物?此物价极贵,普通的小摊子,哪里能得这等东西?”
李治依旧微笑道:
“他们自然无处可得,但是奇的是……”
他扬眉,注视着媚娘的眼睛,慢慢道:
“他们邻摊的一个毕罗摊主,是个刚刚被怀英布下的天罗地网捞出来的百济探子。而这水精碎,便是他们之前跟着这个探子,去买得的……”
看着媚娘突然瞪大,突然变得明亮锐利的目光,李治笑了起来:
“如何?明日里,娘子可要与为夫一道,去尝一尝这加了水精碎的汤饼?”
定定看着李治好一会儿,媚娘突然笑了起来:
“……夫君雅兴如此,媚娘自当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