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零五(2/2)

却万不曾想到,得到的,竟会是这样的回答。

一时间,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年媚娘欲离宫而去,远奔故乡,却受尽伤害,最终得为乳母所收留的旧事。

心中一时触动当年旧情肠,眼圈儿一红,却呆呆不语。

张柬之眼见高高在上的李治,竟然会对一个无名老人如此挂怀,心知必是因为媚娘之故,于是更加多了一些对媚娘的好感,于是便老老实实地含泪道:

“主上不必难过,老人家虽去了,可是却是安安稳稳,寿终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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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终正寝。无病无痛地走的。虽则有些自欺欺人之嫌,可在臣员的故乡,这却是大喜事……所以发的却是喜丧。”

“也对,是该喜丧。”

李治淡淡一笑,强忍了忍泪水道:

“当年皇后在先帝宫中之时,曾因某事受故淑妃之令,而伴朕素服出行并州。途经并州故乡之时,她因着实思念家中亲人,便求了朕一道往并州而去。孰料……”

李治言至此,却摇头不语。

张柬之虽不是那等喜听这些流言蜚语的性子,媚娘乳母更非那等爱嚼舌根子的闲人。但媚娘母家如何,却早已是整个大唐朝中人人尽知的“秘密”。只是大家从未曾想过要当着李治之面来说这些罢了。——更何况,他也是曾几次见过那杨氏与她的大女儿,自然心知肚明李治之意。

只是今日他再料想不到,李治竟主动提及此事,甚至还伤了心怀。心中更是有所感触道:

“主上不必多为娘娘难过。虽则眼下娘娘之名受尽牵连。然毕竟常人有道,若身为莲者,则自出污泥而不染也。今日虽人人都认定娘娘是那等人物。可日后……早晚娘娘能够洗脱自己污名的。”

李治也点头,说了一句但愿如此,又叹道:

“也是可惜……朕当年毕竟年少羞怯,眼见阿嬷极是慈爱,却脸上过不得,不能亲近一二……如今想来实在痛悔不已。”

他又慨叹了两声才道:

“既然阿嬷是喜丧,那倒也算是上天垂怜朕与皇后一片念慈之心。

只是每每思及此事,莫说是媚娘,便是朕也实在难以弃怀……张卿,朕身为天子,自然有许多不得不念及的东西。所以便是想要去谢一谢这位照顾教养好了皇后一生的老人家,眼下却也不能过于张扬——”

李治想了一想,忍不住又红了眼眶道:

“朕不日便自拟了一道碑文,令人制了,你便帮朕立于阿嬷墓前,也算是朕一点感怀之意罢!毕竟皇后眼下身怀有孕,实在不能受这样的惊动。若是哭坏了身子,对腹中皇儿也是不好……”

说着说着,李治几乎便是泪盈欲滴,好在他尚能克制,便自己眨了眨眼,强忍了下去。

逝者如此恩重,生者岂不动容?张柬之自是感恩不止,谢恩不止。

李治止住他,又道:

“阿嬷如今去了,只留小柱儿一个,却是难为了……你虽有家室,可料来也是有妻有子,要多照顾这么一个半大孩子,只怕也是不易。何况丞位本非厚禄……

生活多有些艰难罢?”

张柬之却坦然一笑道:

“谢主上念恩。不过却无甚大碍。贱内却是有些治家的本事,虽则日子过得清苦,可柱儿是个极通事理的好孩子,又向来都不曾多欲多求,臣的家中,日子尚算过得去。”

李治点头,又复摇头道:

“即使如此,也是不妥。眼下便是衣食尚可无忧,那日后呢?日后总是他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你可也教他读书识字,以备着日后能够得些功名在身罢?”

“回主上,柱儿自己也明白若非读书识字,却再无他途。是故学业一道上是刻苦远过于常人。不过他也知自己出身不高,是故每常里也不敢多想,只求能日后博得一个小卒主薄之类的,便是大幸。”

“这孩子,朕也是见过的,他的个性儿极好,怎么也不能耽误了……何况卿又是这等大材,若只因出身这些无聊之由便不得大用,却于我大唐不是甚好事。

但也不能一味地拔苗助长……”

李治沉吟片刻之后才抬头道:

“便如此罢,张卿,你不日将柱儿也带入洛阳都中——对了,你家可有小儿?”

“谢主上恩垂,倒也确是有一顽劣小儿,年已十四。”

“那便一道带入都中。张卿的儿子,自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便自下月起,在朕留于洛阳都这些时日里,双双伴着太子做个伴读罢!”

张柬之虽想到李治会有赐恩于柱儿,必然也会泽及自己儿子,却断然不曾想到是这样重的恩赐……

太子伴读!那是多少高门贵户家里的子弟求还求不得的!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也好,柱儿也罢,都是争气的孩子。只要有个好家世,是要比那些纨绔子弟更能定国安邦的……

可这到底也是太……

一时间,他惊得不能言语,好一会儿才急忙起身道:

“主上……”

李治却不给他推辞的机会,直接便着令身为内侍监的德安立即造册,并言与他明:因念着张柬之眼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便叫两小只需在驾留洛阳之时前来侍奉,多多积攒些功劳,以备日后入仕之格。

张柬之心知李治这样的言语,实实在在却是真为自己和两个孩子着想了——木若过秀于林,则风必催之。如今李治这般处理,明言只是叫两个孩子在洛阳时侍奉,显然是为了两个孩子不受那些眼红之人的欺侮。

心下感戴之情,更加难以言表。

……

片刻之后。

看着张柬之离开的背影,德安不解地看着面露怅然之色的李治,轻道:

“主上,您对这位张大人似乎……格外器重。”

“……因为他是朕将要留给媚娘的诸般神兵之中,最需要也是最能让朕安心的一把。”

李治轻轻一语,却似有无限深意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