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六十一(2/2)
,也教坐在暖榻之上的李治与媚娘脸色微红——又或者,是因为他们已然饮了几杯的原故。
“唉,到底是这里好……你偏偏要赶我去那又冷又阴的太极殿……”
李治放下手中尚带余温的酒杯,向后一躺,已有三分醉意地懒在倚枕之上,只手撑腮,雪夜星空般的眸子微染醉意地着看媚娘。
媚娘一扬手,又饮了一杯酒,却看着他摇头一笑,好一会儿才道:“太极殿立属正殿大尊之位,不似立政殿可以轻易动得……若是治郎也想改一改,只怕却是要问李淳风。”
“问他做什么?直接问袁天罡岂非更好?”李治一抬腿,只将双脚落在她侧盘着的膝上,笑嘻嘻道:“嗯……是得问问。德安,可听见了?呆会儿便传朕旨意,去请袁大国师来。”
媚娘失笑,摇头:“袁天罡自是好,可是治郎却是忘记了么?他从来不会应诏,只会自行出现的。”
“那是父皇。”李治哼了一声道:“他又不是真的神仙,要查起来,终究还是能查得出他在哪里的。”
媚娘微讶地看看李治,再看看同样一脸笑意点头,退下去办事的德安,扬眉道:“治郎今日有些奇怪啊?”
“奇怪?”李治更加懒地微微一侧身子,滑倒而下,便将头放在了媚娘腿上:“哪里奇怪了?”
媚娘无奈,只得将他的头捧起,好好儿除去了硬梆梆的玉簪金冠,只留了两串珠束打底巾儿系着,这才伸手去替他揉揉额间,轻道:“就是觉得……治郎似乎不似往常一般。”
李治笑着道:“许是你多想了呢?我看你今日也不甚欢喜啊!”
媚娘垂目,好一会儿才道:“嗯。”
李治听出些不对来,抬眼看着她:“怎么了?”
“……是王德。”媚娘轻轻道:“今日难得孙老哥来,所以便请他帮着看一看。结果……怕是……”
她叹了口气,扫了眼殿下同时垂下头,目光哀戚的德安瑞安清和明和,不由摇摇头。
李治心中一沉,抬眼看着媚娘:“……还有……多久?”
“多则半年,少则……”媚娘咬了咬下唇,沉默了一会儿,又摇头,叹息:“一月之内。”
李治腾地坐起,目光灼灼地看着媚娘,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完全不曾听到突然爆出来的,清和压抑着的哭泣声,也不曾看到德安瑞安潸潸而落的泪珠,更不曾见到明和已然哭红却又被哭红的双眼,好一会儿才徐徐道:“……再无他法?”
媚娘摇头,闭目,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王公公……他自己也知道了。”
李治沉默,垂首,盯着自己的手,慢慢问:“他……有什么求的?”
“……求治郎天子特恩,赐他母亲与自己一同侍葬昭陵。他说……他生前不能尽孝,但求死后能长伴其母左右侍奉,可又舍不得先帝与先皇后娘娘,还有承乾太子,青雀殿下,长乐公主,还有安宁……还有……还有很多旧人。所以……他才斗胆恳求。”媚娘双眼通红,强忍着泪道。
李治沉默,再沉默,好一会儿才吐口气,抬脸,墨眸中的泪水明亮如星,却始终未曾滴下:“我去看看他……”
言毕,起身,便欲走。却不慎脚下一绊,晃了一晃,惊得媚娘与众侍急上前来扶,却被他一一摇手示意不必,只是自己继续往前走。
刚刚走下凤阶,他突然停下,转头,看着媚娘,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这一笑,却让媚娘心中突突直跳,一股不安之感,腾然而生。
……
内侍省,王德居所。
李治坐在榻前的时候,王德却正好悠悠醒转,看到李治,他皱眉,轻道:“主上……您不该来这等地方的……”
李治强忍了眼泪,含笑看着他,伸手去握了他的手,点点头:“是不该来。不过朕也来了。”
王德看着李治,却笑了起来,艰难点头道:“是啊……王德都忘记了……主上是这样的人……向来看似最柔弱,却其实是最不肯随人意的那一个。”
李治忍不住笑出声,摇摇头,又小心地不让眼泪掉出来:“朕自小便是这样,知道的,也只有父皇母后,王公公你,还有媚娘了。”
王德点头,叹笑道:“可不是……想一想,当年立储之时,为了娘娘您可是几乎将先帝都气得……气得要立时摆了驾……去高祖皇帝与太穆皇后灵前,哭灵诉苦了……那位先帝啊!那位先帝啊……”
这句话儿一出,李治又是好笑,又是眼圈儿生疼,好一会儿才点头,抬起双眼看着前方道:“还不止呢……朕听说后来朕虽如了父皇的意,可他到底还是跑去哭了一场,说他这个父皇好难当……是也不是?”
王德笑了起来,摇头道:“就说……王德就跟先帝说过瞒不过您的……他还死撑着不许说……唉,您看,这为父之尊,到底也是留不住的……”
君臣主侍二人,又是笑了好一会儿,王德才收了笑容,轻轻地握着李治的手,已然混蒙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在这个他从小抱到大的小主人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再一圈……
然后缓缓松开手,拍拍李治的手背,就像他小时候,自己会做的那样,点头微笑道:“下雪了,天凉,您该回了……娘娘在立政殿等着您呢。”
一句话儿,却勾起李治无尽回忆,与今昔之事交叠堆积,让他再也无法忍受,泪水崩出!
王德见状却只能笑着,伸手去替他拭净了泪,缓缓道:“主上不能哭的……不能为了王德哭的……您是天下之主……不是能为王德哭的人……能让您这般哭着的人……也只有娘娘了……主上,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娘娘……因为以后能陪着主上的……只有娘娘了……”
接着,他再一笑,却缓缓地,恋恋不舍地合上双眼……
到底他的体力已不支,这样的清醒……
只怕也是难再有了。
李治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那只被他双手紧紧握着的枯瘦大手上……那只自有记忆起,便常常牵着自己,护着自己的大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