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四十四(2/2)

sp;   他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富安。

是的……

从一开始,从他立储的那一刻始起,他所求者便非军功无边,亦非天下之土尽归大唐,更非功耀千秋,名流万古。

他求的不过是当世之人安,当时之人安,当事之人安。

所以,他不愿轻易出兵。

所以他也从不曾似他的父亲一般,但有在大唐边境之上不安不定的小国边邦,便要一一雄师相征,务求天下太平。

李治是李治,李世民,是李世民。

李治所求的天下太平,却与李世民万不相同。

他所求的天下太平,是各得其所,各有其居。

所以,他不在乎高句丽与新罗、百济三国之主,哪一个能够一统三国,得一世之主;也懒得去关心这位即将一统三国的新主,是不是彻底忠诚于他大唐,忠诚于他李治;甚至也不屑去担心倭国遣军入其境,相助高句丽的龌龊心思……

于他而言,这些从来都不是问题。因为大唐今日之雄已然给了他足够的资本让他去不在乎,让他去懒得关心,让他去不屑理会。

尔不犯我,我不犯尔,尔若敬我,我自敬尔,尔若辱我,我当灭尔。

这就是李治的治国之心,简单却非凡。

因此于他而言,只要这个即将诞生的新主不会意图犯他大唐,不要虎视眈眈地意图占大唐之土,夺大唐之境,伤大唐之民……

不会让他为了大唐之安,而不得不出兵相征,甚至不得不彻底相除……

那他就不在乎这三个人谁赢,谁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盛败荣衰,往复不曾息。

自幼饱读史书,李治记得最深的,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他才不在乎自己的国家会不会在自己的统治下,一发幅员辽阔,一发疆土无边。

他只关心人。

关心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同样,于新罗,于百济,于高句丽,他也只会心痛在那片土地上,那些因着多年征战而涂炭的无辜百姓,不得安生的无助平民,他也只会同意那些终究不堪战乱而逃出国的流民,入唐境,得一点庇佑。

这是李治的仁慈,也是他的态度。

只是往常,这样的态度,他都有耐心去好好儿与这几位一心忠于他的父皇,一心梦想着再铸大唐辉煌新域的老臣们好好儿说明白,讲清楚的。

但是今日……

他没了这份耐心。

或者是因为媚娘之事,或者是因为遗旨之因,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想要反抗起来。

所以他沉下脸,皱着眉,一反常态地不给禇遂良任何发问的机会,只是轻轻问了一句:

“禇相,你口口声声称先帝……

怎么?你是觉得朕……不配坐这个龙位,非得父皇来坐,才能让你觉得心服么?”

禇遂良突然觉得全身发寒,竟然缄口不能言!

李治默默,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朕还听闻,于先帝立武氏之旨,禇相颇有疑议……似是有心于明日早朝之上,请议此旨……是么?”

禇遂良再度浑身发冷,冰凉一片。

李治不再言,只是缓缓地扫了一眼阶下诸员,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废后之事,朕心已决,想必诸位早已知晓,便实在不必更多言。另外,这高句丽一事……朕所求者,非军功无边,而是天下太平,也希望诸位谨记。眼下既然边民安平,新罗王之请,朕亦尽如其意,遣师相助,那么就不要再说什么出征高丽之事……

若是诸位忠相仍愿为朕共兴大唐而议事,那便且说一说,论一论如何丰入歉平,想一想如何能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平平安安的好日子罢!”

言毕,起身拂袖而退,却不理身后传来禇遂良阵阵哀呼“主上”之声。

……

片刻之后,太极殿往立政殿之间的路上。

李治坐在玉辂之中,支手撑额,沉默不语。

突然间,一个小侍急匆匆奔向前来,向着他行了一个礼,说了几句话,便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可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只看着驾往前走,好一会儿才对跟着自己的德安道:

“听说禇遂良此时竟是在太极殿前脱冠置圭,以额叩之,欲力谏废后与罢征高句丽之事呢!”

德安犹豫了一下,却道:

“只怕与高句丽之事无关……”

“无关?无关那为何偏偏挑在今日行此大谏?”

李治冷笑:

“昨日里上遗旨之时,他为何不开口阻止?”

德安张口,欲言,却终究沉默:

是的……只怕禇遂良此举,却是终非李治所言,是为高句丽之事。毕竟此属国政,又确是劳民伤财,李治如此,实在也是应分之为。禇遂良便是要谏,也不必行此大谏。

而至于为何要今日才止……

他多少也明白何故。

不止是他,李治也清楚,所以他只是摇头,轻轻叹了一叹,才道:

“朕明白……他昨日里,也如你一般,根本没有想透父皇这一旨遗诏,到底是要将谁置之死地……

所以他也根本不曾想过要制止。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渴望着看到媚娘落入舅舅制中的。他也比谁都清楚,媚娘是真正适合后位的人选,只要她能够为舅舅所制。

可是……”

李治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半晌才轻道:

“人,到底还是摆不脱一个情字。他与舅舅多年情分,一朝看透这父皇遗诏中的杀机血影,如何能再忍下去?如何不想尽力保下舅舅?

而他对父皇之忠,其实也不少舅舅些许。所以他更加不能去将这遗诏内情一一公言而明,毁了父皇之名。所以……

所以他只能选择将这道遗诏证伪,选择让媚娘彻底无缘后位,来保住舅舅……

他……他也是个重情之人。只可惜……”

李治垂下眼来,轻轻道:

“只可惜他到现在还没看清楚,他所救的,却是一个自己都不愿意再活下去的人。他所反抗的,却是一个连他无法仰及的英国公李绩都要尊重信爱的真正的好皇后……

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李治的声音,渐渐淡下去。

德安垂目,点头,示意明白,便转身交代了个小侍几句。

大唐永徽五年五月初五。

禇遂良因触天颜,逆先帝密旨,犯大忤之过,故革职留府,且观其悔态。

五月十二。

贬韩瑗,来济。

五月十五。

升李义府,许敬宗。

五月二十。

逐裴行俭。

五月末,再贬柳奭。

六月初三。

因巫蛊之事坐证已实,帝旨,杖毙禁于冷宫的皇后王氏近侍一十二人,婢七人。

六月十二。

再发淑妃萧氏谋害帝五子李弘之前事,帝怒,着旨废其淑妃号。是夜,着令近侍德安密入其幽禁之所,赐白绫鸩酒,以绝其后事。

雍王素节闻,乃股栗难当,竟昏绝于弘文馆。后长病不起,卧榻难立。

李治闻言,虽微有慰言,却终不似以往怜宠。后廷流言,道皆因诸事之中,颇有许多素节涉手之故。

素节更惊,再三拜请,离宫入府,自此闭门,非诏不出户。

六月十七。

萧氏前罪尽昭,谋帝三女安定,害帝五子李弘,毒诸妃嫔,更有暗害前朝太妃太嫔等诸事,一一被发。

帝震怒难当,前朝诸臣亦是满朝怒议之涛。

李治着令,诛尽其身侧诸侍诸婢,更着夺萧氏母族诸士员恩荫之贵,夺其三世入仕之格。一时间,太极殿上,兰陵萧氏竟无一人再可入班。

六月末。

皇后王氏生母柳氏,因巫蛊之罪已定,着帝旨,夺其诰封,打入天牢,只待后审。

另传旨,收后玺印,夺后冠帔,王氏打入冷宫,待大理寺审定之后,一着发落。

七月初。

巫蛊一事,渐有着出,其间有帝高宗之生辰八字祭人偶,与昭仪武氏祭人偶等,尽皆现出。

再发,乃出太子生母刘氏为其所毒杀,以求杀母得子之意等事。

七月中。

帝阅大理寺审定巫蛊一案折,乃怒不可遏,更下诏着宣被废尽在家中之禇遂良等臣,一朝入朝,闭太极殿,展以后手书与朝中某王之密函,内里机密,震动人心。

诸臣默然,再不能言。被夺冠剥袍的禇遂良,更是颓然长叹,垂首耆耆。

七月末。

李治再诏,着问废后一事。朝中高员无一人回应。唯有许、李、崔、袁等诸中臣大力赞颂昭仪武氏之德之功。

李治不置可否,只看廷下所列长孙无忌与李绩。

然两人尽皆无言。

八月初。

秋报已至,一朝突有前番麟游等地所受洪灾困囿之百姓,联名贡入新稻新果等物,以谢帝恩,更言感德昭仪武氏慈悲之怀。

万民表置于李治面前时,李治却不闻不看,只问满朝默然的百官一句:

“易后之事,诸卿以为,可还有所不妥之处?”

诸员默然,李治再问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却只行礼不答。

李治目光转向李绩,李绩一片茫然之中,轻道:

“此乃主上家务事,何须问臣?”

一时间,朝中哑然无言。

……

大唐永徽八月十四日,唐高宗李治诏告天下,中宫王氏女善柔,多年来无有所出,妒毒流延,后宫妃嫔,多受其害,着废其后位。

大唐永徽八月十五。

唐,长安。

太极宫。

太极殿。

唐高宗李治,诏告天下,今有立政殿昭仪武氏女昭,性婉淑坚贞,怀感天下百姓,其德其行,可堪为天下女子之表,又有先帝特具表赐之与今上,当可立为中宫!

着令礼部依礼处置,佳期,则定于两个月后的十月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