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故尔敬神(2/2)

“这厢谢过了,老丈先行。”

孟戚马马虎虎地抱了个拳,旁边有村民对他怒目相向,似乎是怪罪他不敬重彭仙人。

那些想要发声的村民立刻被其他人拽住。

之前天没亮,商队跟村民吵起来了,注意到孟戚墨鲤的人着实没几个。现在天蒙蒙亮,又有彭仙人主动招呼,这些村民不是真的“没见过世面”,这才选择息事宁人。

连车夫老七那支商队都得到了一定的好处,提供屋子跟食水的村民愿意减一些银钱,让他们歇息。

墨鲤边走边看,这个渔村较为富庶,空地上没种菜,而是药草。

家家户户院落里都有几口缸跟瓦罐,外面用黑布蒙得严严实实。

“贵客自庐陵郡来?”彭仙人主动问,走在前面没有回头。

墨鲤按了按孟戚的手臂,沉声道:“不是,从会稽郡来。”

孟戚一眯眼,看来靠近海边的地方没有这个怪病?

扬州很大,且极为富庶。

遗楚宁王的封地在庐陵郡,吴王则是会稽郡,两地皆属扬州。除此之外,扬州还有十几个郡,齐代楚立,两王同时起兵抢占地盘,陆陆续续打了七八年,最终扬州一分为二,分属宁王吴王统辖。

吴王的辖地较小,只有四郡,在北边以及东边靠海的地方,然而单单是产盐这一项,就让他在三个藩王之中很有优势了。

宁王的地盘虽大,但许多都较为贫瘠,多山多丘陵,没有吴王富有,人口又比不过荆王,颇有点不上不下的味道。

不同于荆州固守天险,封锁江面跟齐朝互不往来,吴王宁王的辖地中间没有什么天险,人是拦不住的,就象征地布置一些关卡。商队绕路通行,只需雇请镖局防备匪盗,确实常有世族子弟跟文人墨客往来两地之间。

彭仙人听了也不奇怪,只笑呵呵地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老朽闻名已久,听二位口音,祖上是北人。”

“不错,随吴王就藩迁至会稽。”孟戚附和道。

实在是他这一口官话,还是旧时楚腔,只有随藩王南下的臣属才有可能,而南地世家出身的人讲的官话受方言影响,绝不是这个味。

至于穿楚服,行楚制,说楚腔,是最守旧最怀楚的人才会坚持的事。

三王自己的官制都一塌糊涂,改得全没样子了,而世族不在乎谁做皇帝,只求自己家族长盛不衰。

于是就形成了非常奇妙的局面,藩王跟荆州扬州上层官僚口口声声楚朝正统,其实早就把楚朝推行的田税跟军略军策政法改得面目全非,世族明面上效忠一位藩王,暗地里又派出子侄去给其他藩王效力,三方下注。如果不是齐法苛刻,以及齐朝锦衣卫这个麻烦,他们估计还想去江北也找找后路。

有投机分子,自然也有一条路走到黑的死硬派,其中又以文人居多。

他们骂齐辱陆氏,表明坚决不会向篡位匹夫低头,少数人吹捧不同的藩王认为他们能一统天下恢复楚朝荣光,更多的人对三位藩王冷嘲热讽,心怀悲戚,终日着丧。

素是不吃的,酒必须喝,聚在一起喝,醉了就写诗做赋针砭时政悲哭唾骂。

别管是荆州文士还是扬州秀才,只要怀楚骂政,就能迅速地相交莫逆。

这类出身世族的文士不愿在家里待下去,不想做官,就四处游历。

彭仙人以为孟戚墨鲤也是这般。

——四十来岁的年纪,楚亡时恰好弱冠左右,已成家,正是想要一展抱负挥斥方遒的时候,没准还中过楚朝的科举。

忽然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日子一天比一天糟糕。

原本寄托希望打过江、平叛灭齐的三位藩王都不争气,只会在南边苟且着争权夺势,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吧,偏偏成家立业有拖累,只能忍气吞声或者四处飘零,与友相聚,酩酊大醉后抱头痛哭。

彭仙人神色淡淡,完全不准备就着孟戚的话题说下去,走了一段路之后在一栋青瓦大屋前停下来,肃手道:“二位请进。”

“老丈先请。”

孟戚漫不经心地客套着。

那些武夫有的跟着进屋,有的直接守在外面。

进屋后立刻有人送来了两套干净的衣物,乍看是道袍模样,由细布裁制。

“荒村野地,没什么好东西,二位见谅。”

“不敢,能得老丈援手,已是感激不尽。”

孟戚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一点真心,毕竟是不要钱的衣服。

看这个架势,彭仙人似乎也不打算找他们要茶水钱、房钱。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婉拒了上来服侍的小仆,进厢房更衣。

厢房里点着艾草,窗户上还挂着好几个装了药草粉末的布包。

“驱虫的草药。”墨鲤闻了闻,又说,“剩下的那个是清神醒脑的。”

都是南地常用常见的方子,没什么特殊。

孟戚已经换上了那件细布袍子,跟彭仙人身上那件不同,没有任何绣纹,亵衣也很普通。江南文士穿道袍的挺多,不是出家,只是省事跟凉快,又能表达对官场无心的态度。

孟戚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的文章,但是连番变故之后,他对衣物的态度是干净不褪色的就行。

都要没脾气了。

天知道这一路上他“没”了多少件衣服,去铺子里高价买下还亲手挑的布都穿不到自己身上,要不是知道巫蛊之术纯属瞎扯,孟国师快要怀疑有人咒他不着片缕了。

不过这些好像都是遇到大夫之后发生的,尤其是他们感情越好,衣服丢得越快,难道说——这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