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微荡撩心波(2/2)

回府后天已经大黑,杨传勇兴高采烈地走进四道院的堂屋。刚打算把皇上御赐财物牌匾的事情讲给大伙,就看到折老太君脸阴沉着,连忙上步卖乖:“近来奶奶身体可安好否?孙儿这些日子可想煞了您老!”

“勇儿,我且问你,此仗可是大胜?”折赛花满脸严肃瞪着杨传勇,若在平时肯定被他的乖巧逗乐。

旁边端坐的金花郡主柴熙春也目不转睛盯着儿子,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皇族,心里忐忑不安脸上却能沉得住。还有杨延浦、杨延训、杨延贵、杨延彬夫妇,也急着知道大哥的状况。

“回奶奶话,自然是大胜而归,适才在大殿上官家才褒扬过,还赐下黄金锦缎呢!”杨传勇一时间没搞懂折赛花意思,他回来请安时已经说过这事情。

“既是得胜归来,为何不见我儿延朗?孙媳妇又何在?我那重孙孙今时又如何?”折赛花早已心急如焚,按说晌午回来就该是穆桂英带队,杨延朗在旁边。最关键是她新出生不久的重孙子,人没回来,杨传勇也没说原因,就害怕是在战场有个闪失。

“奶奶莫激动?怪孙儿未及言明,父亲大人已然奉调令赶赴雁门……”杨传勇这才明白怎么回事。赶忙扶折赛花落座,将怎么的接圣旨,父亲杨延朗被兵部调往雁门关,高继勋被调往定州,简明扼要说了一遍。重点是他儿子杨光多么白胖,最后说穆桂英带孩子回穆柯寨。

折赛花听完又急了,这重孙子出生还没回过家,满月酒也没摆呢,怎么能先抱去见外公?当下勒令杨传勇次日赶往穆柯寨,无论如何把穆桂英母子迎回来,顺便请他老岳父穆羽进京补喝满月酒。杨传勇也想念妻儿,就连声答应,一家人这才去前厅用晚膳,期间又把整个破阵过程详述给这些人长辈们听。

第二天用罢早膳,杨传勇带着家丁杨兴、杨瑜以及随身兵器,骑快马直奔郓州牛山。

三人晓行夜宿一路无话,第四天傍晚到穆柯寨。守前门的小将认识这位姑爷,直接派人引到前院偏厅。管家穆瓜客气地把他们让进去,让人奉上茶,然后派人到堂屋告诉老寨主穆羽。自打穆羽听说穆桂英要出征那会儿起脸就成天的黑着,暗自埋怨朝廷埋怨老杨家,就算凭智慧破阵那也是前线,怎么能让身怀六甲的妇人挂帅?真是朝廷无能老杨家窝囊!直到穆桂英的贴身丫鬟小翠上山报信,说小姐带小少爷回来,他阴抑多日的脸瞬间放晴。有外孙了,能不激动吗?自从娘俩进山寨算起,穆羽这段时间高兴啊。天天要抱着外孙逗一会儿,尽管他知道孩子会笑会说话还要很久。

杨传勇看见穆羽跨进门槛,赶忙站起来走几步行礼:“泰山大人在上,小婿这厢有礼了!”说完深深一躬。

“传勇啊,到这儿来就当回家一样,无须像金銮殿那般客套,啊?”穆羽说着轻轻地摆摆手,也没搀扶,径直走到罗圈椅坐下,呵呵一笑。心里美,几分钟前才去后宅看过了外孙小杨光,那小模样怎么看怎么喜盈人,冲恭恭敬敬的杨传勇指指椅子说:“坐,别等让,山里人实在。”

“是!泰山大人教训的极是!”杨传勇陪笑着挨在下垂手的椅子边,屁股都没敢落实紧接着再次拱拱手说,“恕传勇愚钝疏于问候,泰山大人身体近来可好?”

“嗯,呵呵呵呵,老夫乃习武之人,皮糙肉厚好的很呐。传勇,都自家人无须多礼。”穆羽脸上始终挂着笑,说完看穆瓜摆手,“穆瓜,去庖工房让他们炖锅肉,弄几个小菜,我与姑爷喝几杯。”

穆瓜应一声快步走出偏厅。杨传勇提起喝酒就胆怯,怕穆桂英生气。从结婚到现在几乎是不敢饮酒,场面上也就象征性沾沾嘴唇。赶忙站起来笑着拱手说:“岳父大人海涵,小婿不胜酒力!”

“哎——不说了无须客套嘛?坐坐坐!”穆羽心想不喝酒也好,省的酒后生事端,要说他的婚事就因为贪杯惹得,险些酿出祸端来。说完信手拿起手边的茶碗“咕咚咚”喝个底朝天,茶是温的也没在意,将一个茶叶吐到地上,“传勇啊,这仗也打完了,没什么大事儿就留在山上多住些时日,陪我这老头子练练拳脚,喝喝茶,日子倒也悠哉悠哉。”

“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是求之不得,乐意之至。”杨传勇再次拱手,说完了屁股慢慢挨住椅子。忽然觉得不对,他是奉了老太君命令来接老婆孩子,怎么能乱应承呢。连忙陪笑,“泰山大人容禀,小婿此来是了受太君和家严差遣,要接桂英与光儿回天波府的。”

“此话怎讲?老太君嫌弃我穆柯寨山野之辟?委屈了你家光儿?桂英虽早年丧母但有老夫在,回趟娘家还有时日限制不成?这话老夫不爱听!”穆羽正笑着的脸沉了下来,眼睛炯炯放光,“山上是比不得你们天波府的锦衣华服,然,老夫会亏待自己亲闺女?亲外孙?”

“不不不,泰山大人息怒!小婿绝无此意!太君和家严亦断无此意!岳父大人明鉴,光儿年幼,太君和家严等一干亲人亦是盼着见光儿。”杨传勇又躬身站起来了,看来椅子不坐实也有好处。

“哦,想见孩子呀?”穆羽这才逐渐恢复原来的脸色,要说哪个老人想看看孙子重孙子那都能理解,他自己也是看到外孙以后就爱不释手。可理解归理解,他却不允许任何人带走小杨光,尤其还是穆桂英不在的时候。一则是确实舍不得,再则怕女儿回来后见不着孩子埋怨他。然而,他爱孙心切又疏忽了穆桂英是阵前产子的,人家老杨家至今为止还没见过杨光。

杨传勇被穆羽的一惊一乍吓得够呛,也不敢坐了。约莫两分钟,看着穆羽脸色缓和才上前半步。刚想问什么时候能带老婆孩子走,穆瓜到了门口高声喊:“饭菜备好了,老爷,姑爷请到前厅吃酒。”

穆羽站起身呵呵一笑,大踏步往外走去。穆瓜让着杨传勇和杨兴、杨瑜,跟在穆羽后面走,杨传勇这话算是硬憋回去了。

开始吃饭了,穆羽没有硬要求杨传勇喝酒,却让穆瓜给三人倒上。然后和穆瓜两人连说带笑吃喝起来,想着吃完饭再去看小外孙,脸上不自觉洋溢着畅快的笑。杨传勇三人确实是有点儿不自在,倒不是因为没人让他们,而是在天波府主仆不同席,更不能狼吞虎咽,至于说笑豪饮更不可能。原因是天波府和很多大户人家一样,阶级意识重,讲究多。像什么“长幼有序”“先宾后主”“手不扶案”“嚼咽无声”一类的举不胜数,穆羽主仆的“没规矩”举止让他们如坐针毡。

眼看那两个人一坛酒见底了又开一坛,杨传勇心想这要喝到什么时候?反正是吃得差不离了还是见见夫人吧。笑着躬起身说:“敢问泰山大人,桂英,光儿何在?小婿欲见上一见!”

“啊?传勇吃好啦?”穆羽用手擦了擦嘴唇的酒,放下酒杯。笑吟吟地看杨传勇面前,酒杯没动,桌上的菜也没下多少,“你等食量如此之小,难怪身形单薄呢。”

“多谢泰山大人垂爱,我等习惯过午不暴食。”杨传勇始终小心翼翼的。

“那好!穆瓜,引传勇到后宅看看表少爷,完了安排几间客房给他们住下,吩咐几个勤快的好生伺候着。”穆羽说着拿起酒坛自斟自饮起来。

“是!老爷!”穆瓜答应着仰头喝完杯里的酒,冲杨传勇笑了笑说:“姑爷请。”

杨传勇也抱拳说声“请”,又转向穆羽深施一礼,说:“小婿告退。”

“去吧,去吧。”穆羽摆摆手,继续喝酒。

几人出前厅往后走,穿过两进院来到后宅,也就是穆桂英出嫁前住过的内宅。她们走后一应物品原封未动,照样是女兵守门,只是时常有丫鬟打扫。

进院后直接到丫鬟小翠房间,小杨光和奶娘五嫂与小翠同住方便照顾。杨传勇见了儿子亲热的,抱在怀里喜不自胜。可没过一刻钟孩子哭闹,小翠过来接过去交给五嫂,让她进里屋喂奶。随后把杨传勇送出房间,说是小孩子晚上怕生,让他天亮后再过来看望。穆瓜笑着把杨传勇他们领出后宅,到偏院安排客房去了。杨传勇心里老大的不爽,哪有看自己儿子还得分时候的道理?但碍于面子没作声,毕竟这是穆柯寨。

安排好住的地方,杨传勇洗把脸坐到床边桌案后,拿起一本书。忽然想到没见穆桂英,即使在她娘家不能同房,可见一面说几句贴心话不多,怎么自打进山寨没见着人也没人提起她?刚才在后宅也忘了问。没到睡觉时间她怎么没跟孩子在一起?难道她身体不适休息了?要么凑巧去其他院子?杨传勇不淡定了,想再去后宅又没胆子,穆柯寨的规矩他真不知道,也不想实验。

这一夜,杨传勇睡得很不踏实,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出房门一打听,穆瓜跟老爷练兵去了,照例一个时辰后才回来。一个时辰不好熬,所以杨传勇带着杨兴、杨瑜自己去后宅。守门女兵认得他们,躬身叫声“姑爷”却大门都不让进。杨传勇三人被整的哭笑不得,见自己儿子也这么难,而她们还口口声声叫她姑爷。他再三哀求,真不行!原来是穆桂英交代过,没有她和小翠同意连寨主管家都不能进后宅,其他人更想都别想。再问小翠,在山谷练兵。

三人只好回到客房,喝茶茶不香、看哪哪不顺,最后跑到前寨门跟前等着穆羽。辰时三刻,穆羽从外面笑呵呵地回来,杨传勇三人赶紧迎过去行礼。穆羽看看杨传勇笑着说:“传勇,怎如此见外?都是一家人无须专程迎老夫。”

杨传勇心想哪有心思迎接您老啊?我这是见不着妻儿急得!脸上却带着笑说:“泰山大人教训的是,小婿愚钝。”跟着往里面走,快到前厅了才再次靠近说:“敢问泰山大人,何故未见桂英?”

穆羽呵呵一笑说:“老夫倒是以为你敬老,原是另有所图!你来迟了,丫头已去多日!”叹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心想是自作多情了,年轻人惦念妻子也正常,只叹自己鳏居多年没人嘘寒问暖。

“啊?怎会如此呢?桂英,桂英——”杨传勇却想歪了,以为穆桂英已经不在人世,他们迟迟不提是怕他伤心,可又怎么不伤心呢?新婚不满一年!眼泪唰就下来了。“桂英啊,真是天妒英才啊!可怜为夫愚钝,光儿年幼——”嚎啕大哭起来。

杨兴、杨瑜也呜呜哭起来,少奶奶长少奶奶短的一阵唔囔,转瞬间就是鼻涕眼泪一大把。

穆羽被搞糊涂了,前厅门口仆人喽啰几十号,那边正整齐行走队伍也停住看。赶忙让穆瓜把三人拉到前厅,问明原因。弄明白后穆羽又是一阵大笑,也欣慰这小子心里真有穆桂英,随后告诉杨传勇误会一场。穆桂英好好的,只是前几天下山办事情了。杨传勇也觉得自己糊涂,破涕为笑整了个大红脸,穆瓜带他们回客房洗把脸一起吃早饭。

就这样,杨传勇三人在山上又待了两天,到第四天头上彻底坐不住了,穆桂英没回来,也没消息。他们知道天波府的折赛花和柴郡主都是急性子,搞不好已经派人来催了。杨传勇又找的穆羽询问,穆瓜说了,小姐出门就是有自己的安排,时间快慢别人说也没用。杨传勇一想也对,就跟穆羽商量先带小杨光回天波府,一则老人惦念,再则满月宴还没摆呢。穆羽又是呵呵一阵笑,说没必要再走那个过场,孩子出生已将近两个月,更何况穆桂英不在,她要回来见不着孩子能不急?

杨传勇一看横竖商量不通,只好告辞先回天波府招呼一声。可是折赛花一见到三人空手回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杨传勇等折赛花骂完了,才敢抬头解释,没解释完柴熙春也急了:“糊涂!媳妇儿不在,怎不把孩子带回?那些个粗野莽夫怎管的好我小孙孙?”

“娘亲容禀,泰山大人安排奶娘和小翠等人照料光儿,勇儿是怕娘亲和太君焦急故先回来通报,少时再返回山上。”杨传勇跪在地上就没敢往起站。

“此言更是糊涂!怎不直接寻找桂英?那野性难驯怎可独自在外?即使不惹事端亦难保不败坏我天波府门风!”杨延训的老婆也在折赛花身后发话,那妯娌几个压根儿就看不上穆桂英爱出风头的品行。

折赛花和柴郡主听着话也点头赞成,眼睛紧盯着杨传勇。

“婶娘教训的极是,是勇儿疏忽。”杨传勇没有反驳胆量,也没有充分说辞,“太君,娘亲,勇儿这便去寻。”

“糊涂至极!”折赛花脾气还没完全下去,“三山五岳可知哪里去寻?眼看中秋节已至,我家长子,长孙,孙媳,重孙,悉数流落在外,这还是什么团圆佳节?”

“请太君息怒,勇儿知罪。勇儿愧对众位长辈,愧对列祖列宗!”杨传勇没见过折赛花发这么大脾气,赶忙磕头谢罪,心里也是异常失落,这些事没有一样他能做主。

“莫再拜啦!拜有何用?速速寻得妻儿回府,否则不准回来!”柴熙春说着长袖一拂回房了。表面看起来是发郡主脾气,实际上是替儿子解围。那年代女人地位虽然相对低,可郡主发话仅次于王爷,何况她本是前朝公主,太祖御封的郡主,连当今皇上都得称她声皇姐。

这一招果然凑效,折赛花不能硬跟皇家对着干,杨家的定位就是忠君爱国,她摇摇头拄着拐杖回自己屋。其他人本来就不是很关心,也一哄而散。杨兴、杨瑜把杨传勇扶起来,三个人一合计,走吧,郡主放狠话了,找不着不准回来。于是,到帐房杨忠那里取了些盘缠,垂头丧气地出了天波府。

中秋节将至,京城里愈发的热闹,做买卖的,采购节礼的,各路江湖人,熙熙攘攘。路过万胜门外的茶楼时,杨瑜下马买干粮,无意中听到有人说什么“重阳英雄会”“川东第一擂”,赶忙告诉杨传勇。他们猜想那位少奶奶是成名的飞虹侠女,说不定也南下凑热闹了呢。杨传勇方寸已乱,觉得谁说什么都有道理,心想反正是左右没办法,干脆去撞运气。三个人上马直奔京西,到京兆府再取道南下。

注:①宋朝大相国寺主办的对外食堂,荤素菜都有,俗称烧猪院。②曲艺的一种,类似民间小调,通俗歌曲。③(qián xiá)宋代武官名。执掌地方军队屯戍、营防、守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