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情深遭雷劫(2/2)

记不清从那天开始的,她喜欢上他做的菜,而他喜欢上她煮的汤。

只记得第一次共同煮饭那天是个下雨的周末,桌子上放着四个盘子,西红柿炒鸡蛋,清炒莲菜丝,烧芙蓉蛋饼,耗油菜心。几道平淡不过的家常菜,经他的手变成最美味佳肴,烫煲里是她做的淮山北芪②炖仔鸡。

开始吃饭了,她用手机播放音乐。他们喝了几杯红酒,吃了大部分菜,说的话并不多,却很惬意。包括后来她站在水管跟前洗锅碗瓢盆,他就在身后默默看着她,每个举止动作,每个不经意的回眸,都是那么和谐,那么自然。

那天手机里反复播放的歌曲是《喜欢两个人》:“……心会累爱会冷,这是感情必经的过程,只是有人就放弃,也有人愿意再等,等一个发现,等一个感动让爱再沸腾,就算很在乎自尊,我们依赖彼此,不得不承认……不爱热闹喜欢两个人,就我们两个人,在浮动不安世界里找到安稳……”

正如歌词所唱,等到一个让爱再沸腾的人不容易,他们都很珍惜每个相处的日子,只有这样的时刻没有热闹也没有孤单。

几年过去,羽巍的服装店越来越忙,分店开到第六家,刘德柱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两人几乎都不回家。与张名远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有时一两个星期,有时一两个月。在一起的时间就倍加珍惜,或是看电影,或是逛逛公园,大多时间还是一起烧饭煮汤,即使把车停在河边聊天,也是无比的惬意。

随着孩子慢慢长大,上所好的学校成为全家关注的问题。经过一段时间打听和分析,刘德柱决定一家三口移民澳大利亚,一边办手续一边找学校,国内的生意也逐渐地回拢,羽巍的服装店虽然舍不得,却也不得不放手交给嫂子打理。但对于张名远她始终难以割舍,离开已成定局,因为她真的舍不得宝贝女儿,关于他也只能藏在心里。临别礼物都为他准备了,却又不敢见他,害怕他忧郁的眼神,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变卦。

张名远的女儿上大学走了,妻子已经成为公司副总经理,整天就是忙,回家与住酒店的频率成反比。一个月说不上十句话,其中有八句以上都是问女儿的情况,而且绝大多数是在电话里讲的。

于是,他又开始接小工地的项目经理工作,这段时间跟羽巍见面时间很少。知道她在办移民,也曾不止一次地发微信给她,希望她能留下。上一次见面他也说了,很想和她在灞河边租个小房子,让她在哪里养花种草看看书,靠他每个月几千块薪水,足以过平淡安稳的日子。然而,每次她都以沉默当作对他的回答,他明白她不是闪躲,是为难,女儿在她心里的位置比什么都重要。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晚上,羽巍的蓝色卡宴汽车停在灞河六号桥南端百米左右。她在副驾驶位置坐着,眼睛看着雨刮器在玻璃上刷过,第两百零六次,他们都没有打破沉寂。她感觉心里的泪水比窗外的雨大得多,震得心脏有点疼。

“薇,我有些话想——”张名远终于开口了。在驾驶位离她的脸也就三十厘米,眼睛注视着她耳际的发梢。他整晚都没有看到她美丽的眼眸,因为她一直在闪躲,比窗外斜风中的细雨还难易捕捉。

“名远,啥也别说了,求你了!”羽巍数到第两百三十三下,他终究还是说话了。那是她期盼也最害怕的事情,好怕他再次挽留,也期盼他灼热的眼神最后一次的透进心扉。

张名远吧嗒吧嗒嘴,柔声道:“薇,明天几点的飞机?我觉得有时间——”

“不要再说了。名远,你知道我也舍不得,呜呜呜……”羽巍扑进他怀里轻盈地抽泣起来。

看着怀中她频繁抖动的肩膀,他沉默了,用手轻抚她的头发。许久说不出话,连安慰几句都不敢,因为她哭泣的声音和他心碎的声音已然混在一起,融进汽车玻璃上噼噼啪啪的雨点里。

不知第多少次雨刮器的声音惊醒羽巍的哭泣,她轻轻抬起头,接过他手里的抽纸擦拭眼泪。然后从车后座挎包里取出个小盒子,打开盖子,是个手环,拉他胳膊套左手腕,替他把手表卸掉放进盒子。柔声说:“这是最新的手环电话,咱俩每人一个,上面带太阳能接收板,正常情况不用充电。没有Wifi和网络也能用微信和MSN,只要是卫星覆盖的地方,我装了新卡进去,里面只有我的号码,别的你自己存,说明书在盒子,你有空了慢慢研究。”

“这是新款的?带语音拨号功能?”张名远吃惊地看看手环,又看着她。

“你试试叫我名字!”羽巍轻轻点点头,拉起他手腕放在嘴边。

“薇!”张名远轻声说,相信她考虑这件事的时间比他长,比他还要难过,还要不舍。

“我希望你,是我独家的记忆,摆在心底,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现在我拥有的事情;是你,是给我一半的爱情,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手环话筒里传出羽巍熟悉的声音,与此同时,后车座她的包里也响起同样的歌声,她翻唱陈小春的歌曲《独家记忆》。

张名远立即明白她为这次离别做了多大的挣扎,做了多少努力。低声说:“薇,你也是我的独家记忆,没有人能替代!”

“知道,我跟你一样,拨号来电都是这首歌,而且专属于咱俩的号码,如果你听厌了就换一个。”羽巍悠悠地望着他的眼睛,修长的睫稍还挂着点点泪珠儿,借着车顶天窗雨水折射的灯光,晶莹剔透。

“永远不会厌,这个手机我不会再存别的号码,只联系你一个。哦,对了,还有这个,”张名远说着扭头指指车后座的手提袋,“这是我让老林配的中药,你把这些吃完应该可以止住皮肤过敏现象!以后出门就不怕空气过敏了。”

“名远,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我不想闻中药味儿,”羽巍把手环盒子放在脚下的袋子里,仍旧趴在他怀中,“况且,飞机又不让带任何粉末。”

“这我知道,这回不是粉末的,我让老林做成了药丸了,处方也在里面,过安检不会有问题。”张名远温和地抚摸她秀发,他早些天给航空管理局打电话咨询过。

“那好吧。以后你尽量不要熬夜,那样对身体不好,我方便的时候会发消息给你。”羽巍偎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不规则的心跳声。

“几点的飞机?我明天到机场送你。”张名远左手轻轻抚摸她的发际,右手搂住她的背。

“不用,那人跟我们一起。”羽巍轻声说。随后一骗腿,侧身坐在他腿上,用手抚摸他脸颊。

他按左侧按键盘,把椅子向后调了一些,又向后倾斜少许,关掉顶灯和天窗。让她躺在他的臂弯,把脸靠这她的脸颊,感受她哭过后湿润的微凉,闻着她清幽的气息,耳边是窗外玻璃上噼噼啪啪的雨点声,还有雨刮规律的滑动声。

转眼又是一年多过去了,距离羽巍住进他心房已经将近十三个年头。她有消息给她,女儿已经懂事了,不再依赖她的照顾。前几天她终于做出决定,正式向刘德柱提出离婚。她要回国,宁可每天住在灞河边小房子里看清风摆柳,也不要住在农场别墅看那张虚伪的脸。

张名远看到消息后,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立刻在灞柳西岸租了套九十平米小跃层。面积虽小点却带独立花园,清晨第一缕阳光可以照到床头,日暮时坐在花园可以看晚霞吻灞水。幸福已经在向他招手。

晴朗的天空开始聚集一片乌云,乌云就在头顶,有点雷阵雨要来的苗头。汽车在北三环上行驶着,快到机场高速入口时还不到四点五十。或许是兴奋的原因,竟有点尿急,张名远看看手环时间尚早,就把车驶出三环,靠在辅道边,打开双闪。提着手袋走到绿化带后面,距离车子不到五米有个小土堆,他拉开裤子拉链小解。

忽然间,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在张名远脸上,他拉链都没顾得拉,就转身往车跟前跑。拉开车门的同时听到“轰”一声巨响,接着失去知觉……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

羽巍没下飞机心里就一直很兴奋,用不了十分钟就能见到张名远,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抱着他吻一下,终于可以再吃到他烧的菜。机舱门打开,她第一个往外跑,拉着行李箱冲进航站楼,她要第一时间见到他。快到大门口了,心情紧张的像即将出嫁的小姑娘,眼睛扫向接机人群,第一排没有,第二排也没有,第三排……

咦!人呢?每次见面他都不会迟到!名远!你人在哪里?羽巍感觉到心在呼喊,知道他不会开玩笑,虽然他每天都在微笑,却从不拿正经事开玩笑,也从来不会舍得让她担心。可是,人呢?她彷徨地四处观望着,对着手环喊:“名远!”电话迅速拨出去,提示无法接通。再拨另一个电话也是无法接通,她眼泪都快急出来,看着接机的人们都离开了,唯独不见他的影子。

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心里一片慌乱。猛然间看到大屏幕在播放西安快报,主持人身后是漆黑一片,有探照灯晃来晃去。忽然出现一个蓝色车牌:陕A*560H,吓得羽巍长大嘴巴,这正是张名远的桑塔纳牌照。

听见主持人说话:“这是现场唯一没有烧焦的物品。就在大约一个半小时前,这里出现无名大火,起火前有路人听到一声巨响。大家仔细看,我身后这个大坑,直径十米多,深有七八米,刚才消防员查看过,除了这个车牌,就是一个烧成焦炭的车架和一具焦尸,性别年龄已经无法辨……”

“噗”的一声,羽巍跌坐在地,眼泪瞬间流满脸颊,心痛无法形容。十三年的期盼,十三年的等待,没想到眼看苦尽甘来,他却发生意外,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张名远的坟墓在凤栖山东麓山坡,没有坟头,平地起了个墓碑。简单的条形墓碑,简单的“张名远之墓”几个字,右下角是日期“二Ο一八.Ο四.一八”。

旁边连棵小树都没有,溜着地皮半寸高的小草。平淡的就像他整个的人生,没有浮华,不染尘埃,也没有留下什么纠结。葬礼很简单,没有仪式,没有宴客,只有他女儿披麻戴孝,在坟前抽泣了一会儿,亲人门带着黑色孝章,包括他妻子,只是在坟前站立一会儿,鞠了三个躬匆匆离开。

等所有人离开,车子完全消失在弯曲山路上,羽巍才轻轻走出几十米外的树林,缓缓地来到墓碑前。蹲下身子抚摸他的名字,就像抚摸他的脸颊那么轻柔,他微笑的模样出现在脑海,禁不住失声说:“名远,我想你!你知道吗?我找到你租的房子了,很喜欢,我后半辈子都会——”她决定以后都住在那栋房子里,静静地种花、读书。

忽然,手环里音乐响起来:“我希望你,是我独家的记忆,摆在心底,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现在我拥有的事情;是你,是给我一半的爱情,我喜欢……”

定是刚喊他名字时语音拨号了!咦?怎么能通了?那天晚上明明无法接通,难道他还活着?不,或许是有人捡了,还给他家人!又或是他走的匆忙遗留在家!羽巍想着赶紧挂掉电话,真怕他妻子或女儿接听后出现尴尬,那绝对是他在上面不愿看到的。

既然他也喜欢,不如放音乐陪他一起听。

于是,羽巍在墓碑旁席地而坐,斜靠着墓碑,就像以前倚在他肩头,对手环轻声说播放音乐独家记忆。

音乐再度响起,是原唱陈小春的声音:“忘记分开后的第几天起,喜欢一个人,看下大雨,没联络,孤单就像连锁反应,想要快乐都没力气,雷雨世界像场灾难电影,让现在的我,可怜到底……”

注:①建筑装饰材料的一种,用来墙面修补找平的基材,为下一步装饰(刷油漆贴壁纸)打基础,主要成分是滑石粉和胶水。②淮山,又名淮山药。为薯蓣科植物薯蓣的干燥根茎。北芪,即黄芪,因盛产于我国北方故名北芪,常用中药之一,为豆科植物蒙古黄芪或膜荚黄芪的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