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2)

接下来,白素珍就去了孝天城,到法院询问房产纠纷案子的情况。

孝天法院还是那句话,让她先回河北保定,等候通知。

万般无奈,白素珍只有摊出最后一张王牌。她拿着冯婷婷写的那封信,去找孝天市某副市长。

副市长和曹书记一样,答应去找法院院长,督促法院尽快审理。可是,当她再次去市法院时,民事审判庭苏庭长态度依然不买账。

苏庭长说,他已经收到了好几个领导批字的纸条,但不管托谁说情,案子还是得他来办理。他不办,你白素珍找再多的人,就算搬来天官,也没有用。

白素珍与苏庭长大吵了起来。

她不顾法院工作人员的阻拦,强行闯入市法院院长办公室。

法院院长对她相当冷淡,甚至态度生硬。

白素珍于是乘车到省城武汉,找到省高级人民法院。

省高院接待甚为热情,对白素珍的遭遇也深表同情,但涉及到案子时,却说鞭长莫及。因为他们只受理重大的刑事案件,以及在全省范围内有重大影响的民事和经济案件。

“这都是些什么当官的!”白素珍讲到这里,已经怒不可遏,“难怪人们说,宁可冤死人,也不找衙门。我这个案子,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清楚楚地摆着,要多好判,就有多好判。可他们就是拖,拖!不予审理!他们不知道,拖一天要耗费我多少钱。我已经花了四五百块钱了。我再也受不了这口窝囊气,我要采取行动!不闹出点儿事来,他们是不会理睬的。昨天,我给孝天法院院长写了一封信,话当然是很不好听的。我说,我将去双峰镇王李村,住进那栋本来属于我的房子里,要她对我的人身安全负责。”

白素珍说,她准备到白沙铺找大货,让大货去召集二货和三货,伙同胡月娥前夫家的人,清明节期间到王李村大闹一场。把那栋“本来属于她的房屋”拆掉,用汽车把檩子、椽子和家具拖到牌坊中学来。

这样一闹,法院就不会袖手旁观了。

王加林听后,当然很不赞成。

说实话,他被父母闹怕了。想起父亲和母亲扭打成一团、哭天喊地、争吵叫骂的场面,他就不寒而栗。

小时候,加林是胆怯。一见到父母打起来,他就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手足无措。现在呢?主要是顾及面子、顾及名誉。那种自己的父母打架、几十人或者百把人围观的场面,是叫人难堪的。何况,他的父母不共戴天,为了丑化对方,都极力编造最丑恶的事实,互相攻击,说出一些最难听的话来。

加林劝白素珍不要意气用事,不要任性蛮干。事情总得通过政府、通过法院慢慢解决。性急没有用,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白素珍哪里听得进去!

她甚至儿子不支持她正义行动相当恼火。发誓般地宣称,无论加林清明节回不回王李村,她是去定了的,而且一定要闹得天翻地覆!

白素珍说完,就拎起手提包,气呼呼地走了。

方红梅赶紧跟着出去相送,问婆婆准备去哪儿。

“我去白沙铺找我的几个弟弟,他们总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亲姐姐受别人欺负,站在一边儿置之不理,无动于衷。”白素珍没好气地回答。

白素珍走后,加林陷入到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他知道,如果把他爸逼急了,王厚义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要是父母互相残杀,闹得鱼死网破,任何一方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他不情愿看到的。

阻止这次冲突,恐怕已经不可能了,但王加林觉得,自己清明节还是应该回王李村。

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父母闹出事来。

四月五号,王加林天蒙蒙亮就起床了。他连走带跑地赶往花园汽车站,可汽车还是提前发车,已经开走了。

下一班车是午饭以后,来不及等。他只好原路返回牌坊中学,骑着自行车往王李村赶。

途经双峰镇时,碰到了在那里赶集的皮匠三爹。

皮匠三爹说,胡月娥的前夫和公公昨天下午就到王李村来了,还带着胡月娥和前夫生的两个小孩。胡月娥乱吼乱骂,面目狰狞,发疯一般地赶他们走,甚至抄起锄头,扬言要挖死两个小孩。疯子和他的老父亲吓得要命,当天又带着两个小孩回去了。加林他妈素珍是今天上午到王李村的,在村口遇到了胡月娥,她突然饿虎扑食般地向胡月娥冲过去,狠狠地抽了胡月娥两个耳光。胡月娥大声叫骂。王厚义闻讯从家里冲出来。白素珍则大喊着“救命”,跑进了村支书家里,把门顶得紧紧的……

“你一定要理智,”皮匠三爹嘱咐加林,“不要偏向任何一方。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们毕竟都是你的老人。”

加林谢过皮匠三爹,骑车向王李村疾驰。

想起父母打架时的情景,他羞愧难当。一个跑,一个撵,喊的喊,骂的骂,这像什么样子啊!

加林到家时,已是中午。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正纳闷,本家二爹来了。告诉他说,他爸厚义和他妈素珍都在村支书家里。法院里来人了,正在处理。

听说有法院的人在,加林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着了地。他把自行车停在大门口锁好,往村支书家去。

加林首先看到的是父亲王厚义和继母胡月娥。

胡月娥怀里抱着加草,右手牵着加叶,正在向围观的人们诉说自己挨打的情况。王厚义则坐在村支书家门口的一块石头上,似乎在探听屋里的动静。

看到加林,王厚义迎着他走了过来。

“走走走,回去!”王厚义拉了一把加林的衣襟,径直往家里走。

加林只有老老实实地跟着他爸往回走。

“没吃饭吧?”进屋后,王厚义问。

加林说,在路上吃过两个包子。

“陪我喝盅酒。”王厚义拿出两个酒杯,端出一碟兰花豆和一碗臭豆腐,然后提起装有半瓶白酒的酒瓶子,把两个酒杯斟满。

加林感觉父亲的行为有些不正常。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这个四十岁的男人身心交瘁。

“我前生造了什么孽啊!”王厚义一口一杯地喝完几杯酒之后,突然号啕大哭,双手抱着头发稀落的脑袋,泪珠掉进了酒杯里。

加林默默无言地陪着他爸喝酒。

王厚义抽泣半天之后,又抬起头来,怒目圆睁,质问王加林:“你回来干什么?你今天为什么要回?”

加林无言以对。

他心里的确有点儿同情和可怜他爸,尽管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爸。

王厚义仍然不停地喝酒,发呆,叹气,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双峰法庭庭长和村支书来到家里,他才起身让座,倒水递烟。

“素珍没有走吧?”王厚义问两个领导,“打了人,可不能叫她就这么走了,社员打架还罚款呢。”

法庭庭长劝王厚义马虎点儿,不要与女同志计较。他又叫加林去村支书家里,把白素珍弄走。

“那可不行!”王厚义站起来表示反对。

“她们妇女打架,与你这个男将什么相干!”村支书吼道。

王厚义还是不服气。

加林趁机起身,赶紧前往村支书家里。

与母亲一见面,白素珍就责备加林上午没有回来。

她说,幸亏双峰法庭的人来得及时,不然的话,她肯定会被王厚义打死。

加林拎起母亲的手提包,拉了拉她的手臂,叫她赶紧走。

“你父亲打我呢?”

“村支书和法院的人都在呢。”

“今天……今天就看你这个做儿子的了。”白素珍喃喃自语,两条腿筛糠一般,不住地抖动。

王李村口,王厚义在村支书的挟持下,没有轻举妄动。

他只是虎视眈眈地瞪着白素珍。但是,在加林回自家门前推自行车时,胡月娥突然像猛虎一般地扑向白素珍,打了白素珍一耳光。

法庭庭长迅速把胡月娥推开了。

白素珍大声喊叫起来,捂着刚刚挨打的脸庞,命令儿子加林为她报仇,去把那一耳光打回来。

加林扶着自行车没有动。

他像木桩一般立在那儿,没有动……同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是因为王厚义正用血红的眼睛怒视着他么?是因为胡月娥正用恐惧的眼睛哀求着他么?是因为法庭庭长宣布“两人已经打平了,谁也不准再动手”么?

说不清楚。

万分痛苦的王加林泪如雨下,他拉着一个劲上窜下跳的他妈白素珍,失魂落魄地上路了。

路上,白素珍一个劲地痛骂王加林。

她斥责加林没有当众揍胡月娥,为她拣回面子。她用最恶毒、最刻薄的话诅咒加林,把满腔的愤怒都发泄在儿子的身上。

这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只想到自己出气,是不会体谅加林的难处的。

直到她骂累了,骂够了,骂乏了,这才告诉加林:白沙铺的大舅妈病了,在住院,大货没有来;二货和三货又扯客观,不听从她的安排。胡月娥前夫家里人多口杂,意见不一。爷爷奶奶觉得孙子没娘太可怜,想把胡月娥弄回去。老二和两个媳妇又有些担心,怕胡月娥回去之后天天吵闹,把家里搅成一锅羹。最后,只有疯子和他的老父亲响应。

结果,“好端端的一个计划”就落了空,还致使她挨打受辱。

“我打胡月娥,是因为听她弟媳讲,她诬蔑我在‘三线’时如何缠住你继父,如何同老马共同密谋,害死了老马的前妻。这是你晓得的,我和你继父认识时,他前妻都死了一年多了。那时你大舅……”

白素珍又开始无休无止的诉说。

回到牌坊中学,白素珍整天昏睡,足不出户。

她偶尔起床写起诉书,控告胡月娥犯有诽谤罪,有侵犯人身权利的行为,但这些诉状邮寄出去之后,都杳无音讯。

白素珍不理儿子加林。有什么话,她就对方红梅讲,再由红梅转告加林。

白素珍说,她准备去白沙铺住几天,再带着马颖过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之后就回河北保定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