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荠麦青青(2/2)

清寂道:“阿弥陀佛,此人太狠毒了,岂不知人间业报,杀孽最重,胎儿也是一种生命。我帮你把把脉——不妨事,只需再静养几个月,不要妄动。贫僧给你配些药物,也就好了。”

林芷彤急道:“可是爷爷,我静不下来啊。我是个武林高手,这世上又有这么多坏人。不运气,不练武很难做到啊。”

少林、龙虎山众弟子大笑,连清寂都笑了。无嗔取笑道:“来,武林高手小姑娘,打一套拳给大伙看看。”

众和尚大笑,都自认为天下会功夫的其实就都在这小院子里了。

林芷彤武学上最不肯认输,站起来就做出个拳法的手势。刚下船不久,自然而然就站出了个“二树钳羊马”配上自己编的手法一招一招使了出来。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无嗔道:“马步从古到今都是四平大马,小姑娘,你这怪怪的架子,白鹤不像白鹤,八极不似八极的,算是哪门子的功夫哦?”另一个和尚道:“这就叫女人拳算了,这短桥短马的,只有女人才练。”

张天师也摇摇头道:“我们正一道练武不多,但跟全真教斗了上千年,对武学也略知皮毛。小姑娘,手应该护住两肋,因为软肋最薄弱。这样手摆在最中间,若敌人一个鞭腿,岂不是要穴不保?”

林芷彤轻轻划了一个割手,表示这样就可以防住肋部了。众人又笑,仿佛不笑不能表明自己功夫高。

清寂却不说话,等林芷彤一套拳打完后,忽然轻声道了句:“阿弥陀佛,此功夫甚为歹毒。姑娘且跟我去后院说话。”众僧、道面面相觑,又不敢质疑这武林泰斗的眼光。

清寂抓着林芷彤的手,柔声道:“姑娘,你的师承是什么?少林白鹤吗?——也没有此等狠辣啊!”林芷彤一见清寂就觉得无比慈祥,又见他如此识货,更涌起知己之感。将练武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从家学渊源到京城三大高手的调教,再到自己在船上结合数学知识的编纂,统统倒了出来。

清寂和尚点头道:“小姑娘,你有武学天赋,关键是敢想敢试。只是有些地方还是没通。”说罢,这一老一少居然就在老农的院后谈论起武学来。林芷彤当然不会管拜师规矩这些屁事,清寂似乎也忘记了这个意识。双人都沉浸在纯粹的武学天地里。林芷彤招式里十来个错误,几十个没想通的武学问题,两个时辰内就被清寂一一指正过来。很多时候高手和顶尖高手就差一层纸。十年苦功,差的就是名师一点,林芷彤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了一般。清寂大师也难得开怀,几次把走进来的无嗔和尚赶了出去。见林芷彤能举一反三,点头道:“弟子易得,有灵性的弟子太难。婴孩时其实人大多都有灵性,但这个地方却最容不得聪明。多少天才也都被这个浑浑噩噩的外境和这数不清的规矩给化成蠢汉了。”

林芷彤这才跪下道:“师父!我就是你的弟子了——少林也收女弟子吧?”

清寂道:“从未曾收过,但今日就算收了吧——其实弟子不弟子,都只是外相,贫僧倒喜欢你叫我爷爷。”

林芷彤高兴道:“爷爷,我还有一门功夫没想明白。可惜不能运气,所以也不能使出来给你瞧瞧。”

清寂把一只手搭在林芷彤腕骨上,林芷彤只感觉一股子温暖真气直往身上涌去。林芷彤道:“爷爷,你是把你的功力都传给我吗?”

清寂笑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所有功夫都需自己去练,然后用时间磨成体识。那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东西,又有何用?我只是传了一股子真气,压住你腹毒。你大约还能多运气行侠仗义三次。等会儿我给你几颗药,腹痛时吃了也就不痛了,药非仙丹,药到病除也是没有的。切记出手三次后,至少静养两月。好了,现在就把你不明白的功夫使出来吧。”

林芷彤大乐,将紫霄影形使了出来,又准备把口诀念出,清寂拦住道:“这该是武当的轻功了,爷爷是南少林掌门。武当功夫凝结了武当派数代高手的心血,少林高手未得允许不能多看。这门功夫的口诀你就别念了吧。”

林芷彤道:“反正武当派的又没看见,你就再指点一下吧——我那武当的师父,多给点银子就行了。他这样的,若有机会偷学少林心法,我肯定他一定会偷学。”

清寂摇摇头道:“他若要学,直接过来便可,何须偷学——别人怎么做事是别人的事,我又如何该去做这恶业!德这个东西,本来就是绑住自己的枷锁,不是挥向他人的石头。越是无人时,越要注意。”

林芷彤有些可惜道:“那我的功夫就缺了一块了。”

清寂笑道:“如果你要烧壶开水,生火到一半时发现柴不够,你该怎么办?”

林芷彤一愣,道:“赶快去找柴火,或者去借?”

清寂道:“若是旁边无树,左右无人了?”

林芷彤想了想,摇了摇头。

清寂道:“为什么不把壶里的水倒掉一些呢?”

林芷彤道:“也对。”

清寂道:“世事总不能万般如意,月有盈缺,人有兴衰,有舍才能有得。若得不到那么多,就不要了吧,不用可惜。”

林芷彤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她又问:“那爷爷,什么是必须固守的呢?”

清寂道:“诸善奉行即可。”

林芷彤道:“什么叫善?”

清寂道:“让人更多的人安生便是善!”

第二日,葬过村民,少林念了经,天师念了咒。老农深感清寂的善意,便将地窖的米分出不少给了两派,足够这几十人三日的饮食。突见另一个村的百姓集体往南边走去。老农便问原因,老乡边跑边答:“漳州大粮仓里,有少林大侠分发粮食,我们全村都想过去讨几口饭吃。”

老农道:“听说那儿已经发瘟疫了,如何去得?”

村民道:“病死也比饿死强。你家是富农,可以缓点去。”

林芷彤喜得跳了起来道:“分粮的是不是林山石大侠?那是我爹爹,我亲爹爹啊。”

清寂道:“既然那儿瘟疫,我们就采足山药,行走过去吧。”

一路无话,无非是生离死别,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张天师一见到死人,便去谈超度的生意,倒也骗了不少粮食。林芷彤很看不惯,便问:“你说你是天师,有何凭证?”

张天师神气道:“小姑娘。我这天师是祖传的,迟早朝廷也要把我赐封回去。若不是战乱,你有资格见到我吗?若不是战乱,我活得不比繁神侯差。”

林芷彤道:“颜雨秋啊,跟你一样。两家都是骗子,一家骗大家活着做奴才,一家骗大家死了可成仙。”

张天师怒道:“你这就不对了。我们千年道行岂能有假?你这样肆意诋毁中华文化,所谓何事?你还有爱国之心吗?”

林芷彤道:“你别给我戴帽子。直接说吧,你会啥?要不趁着我还能出手两次,我们打一架,谁赢了谁做天师。”

张天师勃然大怒,但想起前几日晚上清寂大师所说的,此女孩出手毒辣,又觉得不值得冒这个险。笑道:“好男不跟女斗。再说,没听说过打架决定天师的。这东西要靠太上老君的恩宠。我的道行不用向你解说。餐金英、饮白露、茹紫蒂、啖白云都不在话下,若需要时呼风唤雨,麻衣相术,我也没有不知道的。”

林芷彤道:“哦,那你让老天出个太阳看看。”

张天师道:“此事容易。但费神费力,要做不少功夫,还需去仙界求人,岂能随便应承?”

林芷彤道:“那你算算命可以吧?”

张天师道:“行,我来算算你十年后的运道。”

林芷彤伸回手道:“十年后鬼知道你在哪,谁耐烦验证?要算,就算算我的爹和娘,如今哪一位已经先走了。”

张天师一愣,这事没做过功课,但这小女孩敢说这话,显然是已经走了一个。便眼珠一转,道:“父在母先亡。”

林芷彤道:“胡说,明明我母亲就在。”

张天师道:“本天师说了吧。父亲在母亲前面亡。”

林芷彤嘻嘻笑道:“我骗你的,我父亲也在。”

张天师道:“看见没有。父在,母先亡。”

林芷彤道:“他俩都在。”

张天师觉得此女实在胆大包天,有些不悦地道:“我只是说先后,又没说他们已经走了。”

林芷彤眼珠子一转,掏出几个铜钱道:“那你再算算,今日你赚不赚得到我的钱?”

张天师犹豫半晌,大声道:“滚!”

这样吵吵闹闹地,终于回到了漳州。凤凰坡的山茶树已半边毁于战火,草鱼巷也十室九空。今同客栈倒是还在,但阮先生也已不见了。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