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零章 谢老师您找错人了!(2/2)

谢廷杰见汪孚林一副不想多谈此事的样子,当初听王畿判断时,他不过是将信将疑,但此刻却希望能够相信,又或者说,他不得不相信。他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清流君子因为赵用贤吴中行等人的遭遇,再加上邹元标被廷杖,大多心灰意冷,有的选择挂冠而去,有的选择告病归乡,如此一来,朝中充斥的除却追随元辅的那些人,便是碍于情势不得不隐忍不发以待时机的那批人,再加上某些假意逢迎元辅,却只等着时机到来反戈一击的人。”

此时此刻,汪孚林终于不能再维持着镇定的脸色,毕竟,谢廷杰的这些话实在是太过赤裸裸了。这座影堂只有一个出入口,因此他一个箭步先到了门口,却见是一个谢廷杰书童似的人正坐在台阶上,之前的司香僧人早不知道上哪去了。而他阴着脸回来,目光却在整座影堂四下扫了一遍,这才冷冷说道:“谢老师,你该知道这是在京师,天子脚下,厂卫最最猖獗的地方。”

“你应该很少来崇国寺,所以应该不知道,姚少师影堂一直都是厂卫的禁地。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再说,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光禄寺少卿,你我在此叙旧,厂卫何至于要盯着?”

谢廷杰嘴里这么说,可见汪孚林脸色丝毫没有放松,他想到回京这段日子听到汪孚林这一年来在京师掀起的惊涛骇浪,大略明白了对方的担心之处,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只是想说,你留在京城,不外乎是为了以防和你还有汪南明有仇的张四维,此外也是有感元辅知遇之恩,再加上也想凭一己之力做出点什么。可你想过没有,不甘与元辅为伍的人都走了,剩下的不是趋炎附势甘于奔走之辈,就是和光同尘不会得罪人的,再有就是阳奉阴违伺机捅刀子的,一旦元辅万一有任何闪失,又或者是皇上不再是如今这样信赖备至的态度,你觉得,满朝之中可有人会为元辅说一句公道话?届时你又何去何从?”

这最后连续两个问题,简直是打到了汪孚林的七寸。他不得不承认,这年头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聪明人,在野的聪明人很多,尤其是这些王学门人,绝不止把哲学玩出了花来,离经叛道,为世人不容,某些人只是稍微距离远一些,就已经能够旁观者清。

所以,他干脆也诚恳求教道:“那谢老师今日相邀,有何教我?”

反正怎么都不像是找自己来谈旧情,谈心学的!

“龙溪先生和近溪先生(罗汝芳)年末见过一面,他们都觉得,元辅推行的那些政令哪怕出发点确实可取,但太过严苛,如考成法便一味用赋税来催逼地方官,这岂不是让他们再去催逼百姓?而如今历经夺情风波,元辅将来只怕会更加急功近利,而满朝正人君子全都求去,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此次入京,自知做不了别的,只希望能够调护一些为官清正的真君子,一则免元辅行事过激,二则是将来若有万一,也能适当时候让这些君子给时局泼一盆凉水。”

汪孚林上次还记得,王畿对自己说过,心学各派就是一帮聚在一起就要吵架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拧成一股绳,可如今谢廷杰却跑来告诉他,进京当这个光禄少卿,是为了结交君子保护清流的,他不禁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谢老师,你可知道,去年的状元沈君典曾经和我是生死之交?”

见谢廷杰不明其意,他就将和沈懋学冯梦祯的分道扬镳说了,见谢廷杰一张脸渐渐沉了下去,他就淡淡地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觉得,谢老师你想要保护的那些对象错了。把名誉和理念当成坚持的那些清流君子,素来是最不容易被说服的人,到时候你不止碰一鼻子灰,说不定还会被人当成毫无原则。而且他们眼下被压制,日后得势起来难道又会饶人?

你只看到科道言官如今被元辅压制,可你难道没看到,之前那些科道言官喧嚣尘上,以至于很多好好的政令几乎都没法推行?有时候,无论内阁还是六部,全都被这些人裹挟了,换谁谁都受不了!你如果真想保存元气,将来关键时刻影响时局,你不该找我,也不该打清流君子的主意,得找另外一批人。”

“比如说?”

“比如说,像刚刚入阁的申阁老,像翰林院的许学士。他们处事圆滑,却又比较能够隐忍,看事情比较深入。而且关键时刻,他们站在高位,也拥有相应的话语权。至于君子,宁折不弯,他们不会感激你的好意,也不会接受你的意见,更不会领你的情,只会觉得你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和稀泥。而且,谢老师,您太高看我了,要知道,在大多数清流君子的眼中,都恨不得朝我踩上一万脚,您指望我会维护这些人?谢老师你找错人了。”

我对大部分的清流君子没好感!

姚少师影堂中这一番交谈,除却汪孚林和谢廷杰本人,以及门前那个背对坐着,看上去傻乎乎的小书童,再也没有别人知道。谢廷杰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显然是没想到汪孚林把话说得这么犀利,完全浇灭了他大部分干劲。而汪孚林离开这座享用朝廷香火的影堂时,也同样觉得有点儿滑稽,心想王畿那种百无禁忌的性子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理学气息浓郁的事情来,估计是谢廷杰自己的想法。

想到他当初给谢廷杰送行时,曾经因为尿遁,秋枫转述,而当成自己作诗的那两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得不说,这位谢大宗师,真有点像是心学的皮,理学的骨。

然而,当汪孚林直接从崇国寺后门出来时,却看到一辆马车慢悠悠过来,车夫的位子上竟是坐着刘勃。至于这辆车是从哪来的,今天分明独自骑马过来的他完全是一头雾水。但刘勃又是使眼色又是动下巴,让他上车的意思,他却明白了,因此不管怎样糊涂,他还是最终上了车。

可等到熟悉了车中昏暗的光线,看清楚对面那人,他就不由得呆若木鸡。

那不是何心隐吗?难不成谢廷杰不成,就换成何心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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