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篝火(2/2)
他看着那这少女,眼神中满是异样的光彩,就像是一个琢玉师正在凝视一块完美无瑕的璞玉,他行云流水般挥动着手里的刀子,破膛,开颅,分筋,离骨,随着刀路的游走,她的皮肉如同绽开的花蕾,又好像孔雀色彩斑斓的翎羽,染血的刀刃在她身上如同芭蕾舞者的红舞鞋游走跳跃,带着生命流逝的轻盈灵动的诡异之美。
那人的眼中满是沉醉,好像他眼中并不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人体,而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让我想起了解牛的庖丁,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那是死神弹奏的一首镇魂之曲。
我听老赵说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各行各业之内也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是技,技之上为术,最高境界,便是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终点都是天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苍天眼中,无论是一个人,一头牛,还是一块玉,都是相同的,这或许就是这个人所说的本质。
我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还清醒着。
他挖出了她的眼球,剔出了每一根骨头,分离了每一块内脏,按照解剖学完美地分类,摆放整齐,然后看着我,眉眼间带着笑意,“你现在还觉得她美吗?”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混蛋啊!”我大声骂着,再也忍不住了,“哇”一口吐了个翻江倒海。
“这就是她的本质啊,或者说,这是相对她刚才一种更为本质的状态,我甚至可以把她打碎成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原子,”那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用一种温柔得令我作呕的声音说道,“她还是她啊,她的组成成分并没有变,可是你还会觉得她美吗?”他一挥手,那血肉之躯重新化为了火焰,飞进了灯台中。
“你究竟是谁?”我大声吼了出来。
“我是本质的,你无法理解的存在,”他笑了,“你所看到的,只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投影,用你们的话说,只是一副皮囊,你无法理解我,就像低维无法理解高维。”
“你就是最本质的东西吗?”我问。
“不,对你们来说,我只是相对本质的,在我之上还有更加本质的东西,而在那些东西之上还有,这就像是一条无限长的链条,永远没有尽头,”他的语气有些惆怅,“这世界上的很多问题看似简单,但只要深究下去,就会变得很复杂,只要一直追究下去,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答案。”
本质,投影,高维,低维,还有阿龙故事中,那个名叫夜鸦的年轻人,和那个壁画上所描述的,困住时间的迷宫,这些东西不停在我脑中闪现,使我不禁去想,这个世界,真的是我看到和想到的那样吗?
“那些人,你为什么把他们变成了树,为什么廉颇和老道士明明已经死了,还活在这里?”我忽然想起了这样的问题。
“他们都解脱了,得道了,”他轻轻抚摸着旁边的一棵树,“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得到了幸福和快乐,就像你的那个朋友,他在自己的世界中找到了父母,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那是假的!”我非常不满。
“可你们之前所生活的世界,又是真的吗?真和假,又有什么界限吗?”那个人轻轻笑着,“人生难道又不是梦幻么?你所得的你最终全会失去,你认为那是真的,你就会痛苦,而你知道那不过是一个游戏一个梦境,你就能解脱。人生在世,百年也好,千万年也好。都是未来前的一瞬,这一瞬后你什么都没有,你曾有的只有你自己。你在这世上永远地孤寂着,永远找不到能依托你心的东西,除非你放弃你自己,融入到造物之中,成为万重宇宙一点尘埃。你就安乐了。”
这是《百年孤寂》中的一段原话,但是此刻被他说出来确是再合适不过。
“而廉颇拥有他放不下的执念,他放不下,所以不能得到解脱,永生永世活在这个地方。”
我不再说话,身边不远处突然亮起了一道火光,我转头一看,一个人正坐在一团篝火旁瑟瑟发抖。
“那是谁?”
“那是一个迷失的人,因为害怕死亡,他燃起了希望的篝火,在漫漫的长夜中瑟瑟发抖,但是他遭遇了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出于好奇,我向他缓缓走了过去,或许是因为我的脚步声惊扰了他,他缓缓转过头,眼中闪过一抹希冀,但马上被浓浓的绝望湮灭。
“不要熄灭我的火焰,好吗?”他沙哑的声音中夹杂着乞求与疲惫。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说不出话来,借着跳动的火光,我看清了那张脸,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那是……我自己!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蓦然在火堆里炸开,犹如长空中绽放的一朵烟花,火星向四周溅射,一簇火苗触到了他的衣角,便如同小蛇般蜿蜒而上,不消片刻便将他完全吞没。
炽焰轻抚着他的脸膛,他却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因为他的信念已经崩塌,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块会说话的木偶。
我脱下上衣,发疯般扑了过去,扑打着他身上的火焰。
“没有用的……”他低声呢喃道,“我们都逃不掉的……看看那些树,每一棵都是一个曾经自由的灵魂,可现在……柔弱的翅膀,如何飞跃漫漫的长夜,我们逃不掉……”
剧烈的燃烧使他的身体变得扭曲,咧开的嘴角是对这个世界的嘲弄。他死了,化为了一具焦黑的骷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那是迷失者的眼睛,是老道士的眼睛,是廉颇的眼睛,是……我的眼睛。
我蹲了下去,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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