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渔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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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 class="yd-paragraph-c section j-chapter" data-paragraphid="32ae6cd30f8c497db279cea7fd2679d4_5"第一章 渔村</h3

风从海上来,带着微微的腥味,充斥着这个小小的渔村。

石塘位于太平府,是一个东海边上的小村。此时正是渔季,壮年劳力早成群结队地出海打鱼去了,留下的妇孺老弱也纷纷出去赶海,挎着篮子去近海的滩涂上捡拾一些贝类海藻,也好补贴一下家用。

村子一下子就显得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孩子追逐嬉戏,还有一些游手好闲的子弟游荡。海风静静的吹拂,小村宁静。有一些从远方赶来收海货的商人不时在村子里踱着,喝喝茶,晒晒太阳,等待每日傍晚船队归来后,在村口尚书坊下摆开集市。

村口有一棵古老的香樟树,亭亭如盖。据说三百年前,村里第一批姓任的移民从中原来到此处,开掘了第一口井,便在井旁种下了这棵树——出乎意料地,在海风凛冽土地盐碱的地方,这棵树竟然长得旺盛,开枝散叶,仿佛上天冥冥中告诉他们:此处是一块福地。

于是,先辈们便决定在此住下,繁衍生息,开垦土地,围垦海塘,捕鱼耕作——三百年来,任姓一族在此开枝散叶,慢慢衍生出了一整个村子。

百年来,这个小小的村落里也多少出了一些人物,名字被供奉在村中的祖庙上。其中最杰出的,还是五十年前的兵部尚书任寰宇。

任寰宇字涛生,本是台州府石塘村里一个贫苦渔家的孩子,自幼父亲死于海祸,母亲靠着织补渔网补贴家用,和儿子相依为命。

五十多年前,沿海倭祸严重,那些扶桑岛上的浪人越海而来,大肆侵扰沿海村庄,所到之处烧杀掳掠无所不为。朝廷几次派兵剿灭都无甚效果,便采取了极端的措施——下令东海沿岸所有百姓后撤十里,焚毁沿海一切房屋,坚壁清野。同时,为了防止岸上有人私通倭匪,台州府里也下了严令:片帆不得入海。

一时间东海沿岸变成了白地一片。无数渔民被逼着烧了房子和船只,一路哭号,拖家带口往内陆迁移——然而,陆上哪里有足够的土地可接收这些海里上来的人?浙东本是三山六水一分田的地方,田地本来就稀少,更不够养活这些本来靠海讨生活的渔民。

陆上的农民对那些来和他们争夺土地的渔民充满了敌意,大规模的械斗时有发生;而那些渔民得不到妥善的安置,饥饿和疾病迅速蔓延开来,不时有渔民走投无路之下持械抢夺,揭竿起义,聚集饥民冲击官衙粮仓,甚或更有干脆逃下海去混在倭寇里的。

那几年,不但是台州府,整个东海沿海,都处于极度动荡的氛围。

在台州府太守焦头烂额之时,一个衣衫褴褛的渔家少年击鼓求见。

——那,就是后来威震东海的“涛生将军”任寰宇。

将那些走投无路的渔民编入军队,利用渔民本身对海上生活的熟悉,任寰宇迅速拉起了一支队伍,并声明不需朝廷粮草配给,奉行“以战养战”的策略。三年后,那支号称“靖海军”队伍几度扩编,赫然达到了数千人,无数次击溃了倭寇海盗的来犯。倭寇中听闻“涛生”二字,皆心胆碎裂逃之不及。

然而,对于任寰宇的为人,世人却一直臧否不一。

因为军队无粮,便只有从战争中不断掠夺粮草;也因为无粮,俘虏更难安置——因此,任寰宇下了死命令:靖海军一律不受降,所有俘虏格杀勿论,所有获得的财帛按战功大小,就地平分,无功者无粮,饿死勿论。

因此,虽然全军个个拼力向前、作战时骁勇无比,但也杀戮成性,“靖海”二字旗所到处,海面血红,从倭寇到流落海上的贫民一无幸免,被视为虎狼之师。

而任寰宇本人虽然骁勇善战,谋略过人,但对于攫取财富却也毫不手软。每次灭了一股倭寇海盗之后,他都要率先将最珍贵的财富和最美丽的女子占为己有。短短数年间,便从一个贫苦少年蜕变成了海上暴君,一度占据了大陈岛,扼守东海咽喉。

因为嗜杀和敛财,海上的渔民都将这个“涛生将军”,和南海上那个恶名昭著的海盗头子相提并论——传说中,那个纵横南海之上的海盗头子有着魔鬼的眼睛:一只眼睛湛蓝而另一只漆黑,他是“鬼”的化身,同样嗜血而冷酷,在无边的南海疆域里他是至高无上的霸主,凡是路过的船队无一幸免。

而任寰宇的恶名也不逊于他,他在海上的封号是“海阎罗”。

这样的对抗持续了十年,靖海军在战斗中不断强大。而朝廷里也派出了良将,训练了水师,东海沿岸的倭患终于慢慢平息,恢复了以往的太平局面。禁海令终于被废除,获得官府许可后,在内地的渔民们迁回了原籍。

在归家的人潮里,也包括了被朝廷册封为“涛生将军”的任寰宇。这位海阎罗在半生征战后卸甲归田,回到了自己的故乡石塘,被朝廷任命为太平府知府。

成了一方父母官后,这个人彷佛忽然改了性子,再也不复昔日纵横海上时的杀人不眨眼,反而做起了休养生息的事情。在他的主持下,太平府里大兴土木,为那些渔民们做了不少实事,其中最大的一件便是在东海的石塘造起了一座可容纳上百艘渔船的渔港,渔港上还有一座用来阻挡海潮的大堤,堤上遍种水杨柳,命名为“绿杨堤”。

太平府里再度有了扬帆出航的船队,渔民们有了生路,生活也重新安定起来。

任寰宇镇守太平府数年,战功彪炳,数次得到朝廷封赏。

然而,他在一方为王的日子也过的不长。因为朝廷怕一介武夫在东海拥兵自重,养成祸患,最后下诏令其入京城,被封了工部尚书。

然而,叱咤海上的将军却不擅于弄权。不同于海上带兵时的所向披靡,任寰宇在帝都那个不见硝烟的战场上节节败退,遭到了朝中文官的排挤,逐步被夺去实权。虽然靠着昔年功绩,再加上不惜重金贿赂重臣得以自保,也不至于获罪下狱,但一生勇武的将军失去了用武之地,却终于郁郁老死帝都。

死前,他握着夫人的手,叮咛她带领家人扶柩返乡,扎根于太平府,世代耕种,不求功名,也不必再回到京城。按照他的遗愿,任家一家扶柩返回了故乡石塘,按朝廷恩宠在村口建起了尚书坊纪念先人。

而这个高大精美的牌坊,也成了这个小村子里最显眼的标记。这些年来,无论有什么大事,村民都会自动聚集在坊下商议,而每次大小集市也都在尚书坊旁。

“海瓜子!新鲜的海瓜子!”尚书坊旁的树下,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蹲在那里,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守着一篮子海货,用怯生生的声音叫卖,“先尝后买,不鲜不付钱!”

白日的集市人不多,她在那里蹲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几个人过问。

“小丫头片子……”周围忽然暗了下来,有人轻笑。小女孩惊讶地抬头,看见旁边的闲人忽然都避而远之,围上的是一群无赖少年,个个嬉皮笑脸。中间站着一个高挑的红衣少年,黑发披肩,脸上却带着邪邪的谑笑,一袭披风红的让人目眩,角上绣着一条飞龙。

红龙。任飞扬。

在太平府里,就是连八岁的小孩子都知道,那个红衣上绣着飞龙的任飞扬是当地一霸,任何人都轻易惹不得的小太岁。

靠着任寰宇积累下的财富,任家下一代果然都成了安分的隐者,不追求功名也不涉足江湖,老老实实在石塘渔村里娶妻生子,闲来只是弹琴舞剑,消磨时间。然而,或许是当初任寰宇纵横海上时做了太多杀孽,因此折了下一代的阳寿,他的三个子女去世都比较早,而孙子辈里,居然只剩了一个独苗任飞扬。

任飞扬四岁的时候没了母亲,十一岁父亲去世,之后这个无父无母的浪子彻底的游手好闲了。平日里不读书不写字,也不好耕种,只喜欢练家传的武功,领着一群放浪的无业子弟舞刀弄棍,在当地游来荡去,十年来家里遗留的产业倒被他挥霍了过半。

任大少爷的脾气乖僻多变,不管什么事——无论大善大恶,都做的出来:他曾奔驰百里、只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性命;在大灾之年,也曾开了家里粮仓让饥饿的村民来领走满库的粟米——然而,此刻,无聊之极的他,却只想欺负一个小孩子。

昨天他从这里过,故意展示了一翻轻功身法,周遭的村民都啧啧赞叹,而他耍帅了半天,唯独这个近在咫尺的女娃子就是不肯叫一声好,甚至不屑于过来看上一眼,只是守着那个破篮子叫卖个不停。

任大少爷何曾受过这等冷眼?若不是那是个孩子,胜之不武,他早就上去对那不识相的家伙来一个拳脚招呼了。

今日路过,看到那个丫头还蹲在这里叫卖,百无聊赖的他更是压不住心里恶作剧的念头。

“好啊,既然你说不鲜不要钱,那我就要试试——兄弟们,来尝尝看,到底鲜是不鲜?”随着他一声吆喝,篮子里的海瓜子立刻被七手八脚地抢了一空。那个小女孩不知如何是好,只懂得紧紧攀住篮子,急得脸都红了,一叠声地叫:“姑姑,姑姑,快来啊!”

“鲜个屁!都发臭了!”明白老大是要作弄这个孩子,当先一个少年便呸的吐了出来,嚷嚷。其他无赖少年立刻大声附和:“就是就是。这种破烂,吃了怕是要闹肚子!”

“不鲜不付钱——可是你说的哦!小丫头,你的东西让我的兄弟吃坏了肚子,可要赔钱的!”任飞扬得了趣,捉狭地笑了起来,看着小女孩着急的样子,“你说该赔多少?”

小女孩都快要哭出来了,除了叫“姑姑”以外,什么都不会说。

“或者来认个错,我兄弟气消了也就不和你计较了。”逗了半天,除了成功把她弄哭之外没有任何更加好玩的地方,任飞扬意兴阑珊地站起来,反正也不是真的打算要讹一个孩子,便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来来来,磕个头就行了。”

然而,那个小女孩被他推着,却是忽然挺直了脊背,彷佛猛然警觉弓起身的猫。

“不!我的海瓜子没坏!”她抹着眼泪,细声抗辩,“姑姑今天刚炒好的!没有坏,我才不认错……你冤枉人!”

“你!”不料这个丫头这样倔强,任飞扬脸色也是一变,有些气恼——这丫头的倔脾气让他也有些懊恼了。

在这个太平府,从来还没有人敢不听他任飞扬的话!

他一时间气急,为了在同伴面前保住面子,手上暗自一紧,便要硬生生按着那个小丫头跪下去磕头认错——然而那个孩子固执得要命,膝盖骨咔咔响了两声,犹自咬紧了嘴角不肯屈膝。被逼得急了,忽然间她拿起竹篮子,劈头盖脸就扔了过来。

任飞扬猝不及防,一时间被倒了个满头满脸,旁边的帮闲少年们也齐齐发出一声大喊,一下子将那个小女孩围了起来,几个性急的便直接一拳头敲了下去:“死丫头!居然敢打我们老大!今天不教训一下你是不会长记性了!”

一群少年揎拳撸袖,将小女孩围在中间,恶形恶状地恐吓。小女孩虽然倔强,但毕竟年纪幼小,看着黑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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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吓得“哇”地哭了出来。

但在拳头快要落到孩子头上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小女孩已经不在圈中。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害臊不害臊?”忽然间,有人在耳边冷冷道。

少年们诧然回头,却只见三丈开外一个白衣青年抱着小孩,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么多人,竟然连方才他是如何来去都没有看清楚!

任飞扬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只有他看清了方才白衣人鬼魅般的身手。那,的确是他在这个小城里从小到大仅见的高手。

白衣青年把孩子放下地,对着这一群人说话,但眼睛却一直看也不看这边,反而看着街角某处。他不过二十七八的光景,脸色有些苍白,眉毛很浓,眼睛很亮,五官的轮廓线条利落挺拔,但仿佛是一尊大理石像,优秀却缺乏温和。

小女孩一下地,立刻拔腿往街角跑了过去:“姑姑,姑姑!我怕!”

所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街角不知何时也已经站了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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