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五章(2/2)

想到家乡的习俗,好儿知她用意,找了一张白纸,撕了一个小角,放到嘴边舔了舔,贴在了秦晋的右眼皮上,嘴里念唠着:“白跳,白跳。”

“好儿,帮我把左边的也贴了吧。”秦晋依旧仰着头。

无财无祸,家人平安,这才是她想要的。

番外三

站在那火红的嫁衣前,叶文清的眼冷冷一片。

喜鹊临门,百年好合,宝贵吉祥,子孙满堂,精细的绣工,一针一线,哪怕是一朵小小的花,都有着特别的寓意。

目光有些恍惚,记忆有些久却从不曾模糊,十多岁的她坐在房中,靠在窗前,亲手为自己绣着嫁衣,想着娘亲对自己说的话,偶尔看着那满是落樱的桃花树,想象着将来与她携手的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想到此处,再看眼前这片艳红,脸上除了讽刺和怨恨再无其他。

不过是一件死物,又如何能够定得了人的命运,自己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叶家,三代重臣庙堂上呼风唤雨,牺牲了多少才保住家族的昌盛,人丁单薄也是必然,到她这辈两房才有一女。

为续家中香火,千挑万选,才在旁系远房亲戚中选了他,那个让自己曾经深爱最后却只有怨恨的人。

扪心自问,她虽是高官家的千金,自幼倍受宠爱的娇娃,但骄纵傲慢这些词从不曾在自己身上出现过,即便他无权无势,又是入赘,她对他亦不曾有过怠慢,毕竟,第一眼看到他,那个斯文儒雅的男子不经意的一抹浅笑便轻而易举的偷走了她的心。

她要的不多,只希望能够和他百头到老,一生相守,处处小心,事事依从,生怕他因为入赘而遭人白眼,受到委屈。

所以,他说不想被人说依靠裙带关系,想要去江南读书,参加秋帏,她费尽唇舌说服爹娘,刻意隐瞒已有身孕,只为让他走得安心。

足足大半年,摸着那日渐凸起的肚子,读着那人的信却压不住浓浓相思。

庙堂起风云,明枪暗箭,阿爹出事,她一介女流顶着压力,苦苦支撑,生怕他分心,生怕他受连累,瞒着他报喜不报愁。

爹爹被贬离京,她压力过大,最终导致滑胎,看着那个已成人形的男胎,心象是被挖去一块,那是她第一个孩子,陪着她渡过无数寂寞岁月,支撑着她灵魂的孩子,明明再过不多久就能够等到他平安出生了,却这么突然的生生离开了。

天塌了,地灭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这么随着那孩子去吧,黄泉路上,有她这个娘陪着他。

就在她一心求死时,那人回来了,他跪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满脸泪水,一声声的对不起,让她对这世道又有了留恋。

对不起……

高贵的妇人此时的表情竟写满了嘲弄和痛恨。

原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第二年,她总算如愿生下了女儿,阿爹和叔叔也终于重新夺回了失去的一切,隔年,她又有了第二胎,大夫告诉她,这一胎是个儿子,儿子呢,她摸着肚子,想着腹中的这个,是不是就是当年离去的孩子,舍不得她,又回来了。

所有的美梦最终被那一个意外的小小发现毁灭,他的袍子,他的新衫无一不是她亲手做的,正是因此,那长袍上的花纹无论是如何的相象,她还是能够一眼看出不同。

冷眼瞧着他小心翼翼的将那长袍收入衣柜,坐到自己身边,摸着她的肚子,笑说着儿子的将来,她的心渐渐凝结成冰,再无一丝温度。

查,查到的一切,让她的心碎得再也拼不完整。

江南的绣娘,四岁的女儿。

金屋藏娇,她在家中苦苦守候,他竟在外头风流快活。

愤怒,除了愤怒再无其他。

不顾一切,挺着肚子亲自带着人,冲到那个小院,没有找到正主,却抓到了被独自留在家中的那个孩子。

看着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想到那个没能来到这世上的儿子,恨伴随着那一声声的雷,炸开了。

不能原谅,不可原谅,为了自己,为了那个无缘叫她一声娘的孩子。

她无情地看着家仆对那孩子推来打去,看着嬷嬷从家仆手中夺了棍打向那孩子的腿,看着那孩子在大雨中没有声息。

闭上眼,多年前的那一幕依旧难忘。

她一直记得丈夫走入小院后,看到自己时眼中的那份惊慌和心虚,更让她无法忘记的是那女人不顾一切,抱起孩子抬眼望向她时的深深怨恨。

也就是那一眼,让她觉得心惊,也让她重有了理智。

瞬间,她忘记了这女人就是她要找的那个勾引了自己男人的淫-妇,在她眼中那只不过是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

手不自觉的护住了拢起的腹部,那失去孩子的痛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望着那个被抱在怀中,任母亲如何叫唤却全没反应的孩子,她怕了。

阻止了嬷嬷继续,带着人回了府,独自窝在房中,她说不出的滋味,那女人抱着孩子的那一幕却久久不法在眼前消失。

肚子里的孩子动了动。

只是一下,却打散了她的片刻心软。

抚着肚子,下定了决心

孩子,娘会保护你,娘不会让人破坏这一切,娘会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韩衢回到了府中,穿过前院,来到了小厅,看着那个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的女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这么些年,除了在儿女面前,她会给对自己露出虚假的笑脸,在人后从不曾给过自己半分好脸色,人人都道他们夫妻和顺,相敬如宾,只有他自己知道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

“嫁衣送来了,你过过目吧。”冰凉的话,高高在上的语气,当年的温柔荡然无存。

强压下堵在胸中的郁气,依言走到嫁衣前,粗略看了看,点了点头:“很好。”

叶清文起身,缓步走到他的身边,“很好?只是很好吗?”声音很轻,却让韩衢心惊,“怎么,才过了这些年,这手工这针脚,你便认不出来了?也是,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注意到这些。”

这话一说,似联想到了什么,韩衢再次望向嫁衣,那栩栩如生的绣样,久远的记忆浮了上来,脸色顿时变得复杂,回过头,盯着身边这人,许久才说出一句:“你,你答应过,不动她们的。”

淡淡的看了看韩衢,叶清文眼底嘲意越发的深:“那你呢,你守了你的承诺没有?”

“怎么没有?”韩衢说的大声:“这些年,你在我身边插了多少眼线,我的一举一动,还有你不知的吗?”

“那,你注意晟家,究竟是为了圣意,还是别的?”

半退了一步,藏于袖中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好一会才重新开了口,语气软了几分:“既然你都清楚了,你也该知道,我并没有食言。”

“是吗?哪你怕什么。”叶清文指尖在嫁衣上来回,“婚期虽近,可这嫁衣毁去重做,还是来得及的。”

“你……你敢……。”韩衢脸色骤变。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叶清文丝毫不以为惧,怒极反笑:“我倒从不知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语梗喉中,韩衢看着这个被自己深深伤害的女人,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见他如此,叶清文冷哼,轻藐的扫了他一眼:“世间男儿皆薄幸,那小孽种倒是看得通透。”扔下话,懒得再多看这人一眼,高傲的抬着头,转身离去。

过了许久,韩衢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手轻轻托起嫁衣,这便是那孩子绣的吗?

想到她的遭遇,心头满是痛楚和内疚。

当年给她取名好儿,希望她这一生事事都好,却没想到,这无辜的孩子终究被她的父亲连累受苦。

他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亲戚对他不错,他也不曾受过白眼,平平安安长大,直到有一天,舅舅问他,可否愿意入赘叶家,虽是询问,但他有一种感觉,这事容不得他反对,叶家三代重臣,家大业大,攀上这门亲,对于舅舅这样一个与他们隔了几层关系的旁系是很重要的,点头答应,就当是报答多年的养育之恩。

虽是入赘,对于这门婚事,最初他还是很满意的,那位传说中的千金,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娇气,反而对他体贴照顾,他看着那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却对他笑的温柔的妻子,说不出的喜欢。

可时间久了,他便感觉到了压力,他从不知,在北方一个入赘的男子会受到这么多的白眼与嘲弄,妻子对他虽好,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面对的是长辈们一次又一次的语带双关,就连妻子身边那个嬷嬷也会时不时的出言警告,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一切是谁给的,这些都只为了告诉他一件事,决不要做任何对不起小姐的事,没有叶家的恩典,他一文不值。

刚开始他忍了,可时间久了,他开始烦开始怨,就连妻子的陪伴也成了让他无法忍受的桎梏。

不想留在这里,一心只想逃离。

找个借口,他独自回到了江南故居,重新呼吸到了久违的自由空气,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遇上霜儿是一个偶然,那总带着小家碧玉的羞涩,单纯善良的女子,吸引了他的魂,让他重新找到了年少时的那份悸动,存着私心,隐瞒了早已成亲的事实,等占有了她的身心后,才将真相说出,起初她是愤怒的,但终是敌不过他软语哄劝,何况这个世道女子未婚失了贞洁是难容于世的,两人温存快活的过着小日子,直到有一天家中来信,这信与往日不同,并非出他的发妻之手,这时他这才得知了家中的巨变。想起往日那些他粗略看完后就随手丢弃的信,再看看手中这一封,头一次,他对远方的那人有了愧疚。他必须回去,但他也无法扔下怀孕两月的霜儿。

偷偷的带着霜儿回到京中,买了小宅安顿好,他回到家,却再次愧疚得无法自容,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女人,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人与当初那个神采奕奕的女子联系上,还有那个无法顺利来到人间的孩子,那个信上提及无数次,却被他下意识一直忽视的孩子,他是真的没想到一个世家千金竟然要现对这么多残酷的事,除了道歉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收拾了心情,他决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好好的撑起这个家,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霜儿,好在她善解人意,从不曾强求什么。

原打算先这么太太平平过几年,将来找机会再想法子接霜儿入门。

可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措手不及,更没想到的是女儿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

抱着身受重伤的孩子四处求治,却屡屡受阻,他知道,这是有心人在背后操控。

走投无路,最终他不得不狠心舍下俩母女,来换得她们的安全。

一晃十多年,他安份地扮演着他的角色,过着只有人前风光的日子,却没想到,皇上的一道旨,他举家来到江南,更没想到,会让他再次见到女儿。

在燕山驿站,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漂亮的女子,与霜儿何其相似的容貌,还有那双走得辛苦的脚,无一不证实着她的身份。

看着她抱着孩子,被她的夫婿小心翼翼的护着,他心潮起伏,夜不成眠。

第二日,看着他们离去,他强压着心头的那份渴望,一次又一次的对自己说,此生能再见一面就够了,知道她们平安就好。

可天不随人愿,他竟然在晟诺的身边看到了自己的女婿。

看得出晟诺对秦晋是极其照顾的,也有心栽培,可这一切反而让他不安了起来,依稀记得那晚在驿馆,秦晋与晟毓夜晚相谈,在茶楼的那次两人也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论相貌秦晋虽说显得阴柔了些却也算是上成,年纪轻轻能够被本朝第一富商收为徒弟,可见其必有不凡之处,虽然接触就这么几次,可那双清澈如镜的眼透露着他的性子,但终究是个男人呀,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敌得过富贵美色的诱惑,眼前他会对好儿好,可将来呢?女儿那残疾的双腿始终会是她的致命伤。

最终,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拿晟诺作幌子避开身边的耳目,用金钱美女作试探,又隐晦的打听着他的家人,总算他没有让自己失望。

可眼下,想到之前那些警告的话,叶清文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对他温柔体贴的人了,她的眼中只有两个孩子,特别是那个因为早产而体弱多病的儿子,她绝对容不得有任何人破坏,家在儿子眼中的完整。

闭上眼,当初的自私,伤害了两个爱他至深的女子,如今天吞下这苦果他认了。

可好儿……

再次握紧了拳,他是不是该为她做些什么?至少能保住她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