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人间不太平(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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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明圣地。
玉珠峰顶,在一片白雪皑皑之间,不知何时,忽然多了一座破败神龛出来,朱漆龟裂宛如鳞片一般,已有不少剥落之处,布满了风霜雪雨的痕迹,只是相较于之前,如今这座破败神龛,门户大开,能够轻易见到里面有着一尊石刻的山神娘娘,一如真身那般,身上罩着一件宽松斗篷,帽檐垂落下来,将面容掩盖。
山神娘娘的这尊石刻,只有一尺来高,栩栩如生。
山顶的风雪总是沿着打开的门户灌入其中,只是神龛内部,似乎别有洞天,所以时至今日,也才只能见到这位山神娘娘的石刻身上,有着薄薄一层积雪覆盖,身后则是黝黑深邃,任凭再多的风雪凶猛吹入,仍是不见踪影。
老秀才正坐在山顶悬崖的边缘,面前便是一张积雪堆砌而成的大案,方才沏了一壶雪绒茶,白雾袅袅,打从茶杯当中蒸腾而起,四处弥漫却又清香不散,以至于只是短短片刻,整座玉珠峰顶,就全被雪绒茶的清香完全覆盖。
神龛忽然轻轻一震,黑烟弥漫,宛如墨汁入水一般辗转翻卷,片刻后,那位曾经险些沦为气运鼎炉的山神娘娘,便在黑雾当中走了出来,身躯上下连同那件雪白斗篷,都已经布满了龟裂痕迹,衣袖、裙下,不断有着滚滚黑烟宛如沉香流水一般落在地上,所过之处,便是玉珠峰顶的皑皑白雪,也会悄无声息覆上一层阴森寒冷的黑霜。
山神娘娘最终在雪砌大案的对面跪坐下来,与方才推来那只茶杯的老秀才,弯腰致谢。
雪砌大案上,除去这些茶具之外,最中间的位置上,另外嵌有一面银镜,一尺来宽,镜中折射而出的画面,正是湘水下游处,不久之前方才惨遭洪灾的小镇,能够清楚那场已经连续数日也还没有放晴苗头的淫雨霏霏,也能见到穆红妆身形正在湘水江面上辗转腾挪,接连处置了几只因灾而生的水鬼之后,便去了半山腰的菩萨庙。
山神娘娘漫步龟裂的双手捧着茶杯,看到这里,便抬头问道:
“圣主理应知晓北边洪灾,何不出手?”
嗓音略显沙哑,却依然听似打从各个方向同时传来。
老秀才方才喝了口茶水,闻言之后,便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道:
“天下太多不平事,如何能够管得过来?更何况老朽也没有竹海洞天那位的本事,更没有她那心系天下生灵的广阔胸怀。”
老秀才放下茶杯,自嘲一笑。
“修行中人,为何会被当今世上的世俗百姓称为山人?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因为一个人,一座山,靠在一起便是所谓的仙了。登山寻仙路,修行觅长生...可说得好听,其实这也只是那些世俗凡人愚昧而已,真正的修行中人,比起世俗百姓,除去杀力更大之外,又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天下修行中人,十有八九,都是为了能赚大钱,能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能让自己做些想做的事,能让自己拒绝不想做的事,仅此而已。再往上数,还有十之一二,确是真在修行觅长生...可修行觅长生,就不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天下尽是俗人,老朽也不例外,既是俗人,又何必辛辛苦苦装作圣贤模样?”
老秀才叹了口气。
“本非心胸广阔之人,偏要心系天下众生,累也不累...”
山神娘娘默然无言。
老秀才忽而恍然笑道:
“老朽是俗人不假,山神娘娘却不是,这可不能混为一谈。”
山神娘娘摇了摇头。
“圣主说笑了,奴家如今就连自己都未必能够顾得过来,又哪有本事可以心怀天下。”
老秀才手里捧着茶杯,站起身来,转而走到悬崖边缘,目光远眺这片洞明圣地不为世俗之人所能见到的辽阔风景,眼神逐渐变得有些涣散,心思不知已经飞去何处。
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
“山神娘娘在这山上可还习惯?”
山神娘娘看了一眼雪砌大案上的那面银镜,没见到其他变故,便转而隔着斗篷帽檐“看”向老秀才的背影,轻声说道:
“还好。”
说着,她便抬起一条手臂,摇了摇宽大衣袖,袖口当中立刻流出大片好似沉香流水的黑烟,落地之后,蔓延开来,所过之处,尽是黑霜。与此同时,这位山神娘娘身上的龟裂痕迹,便也随之出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动静,正在一点一点缓慢恢复。
从内到外,从心湖心境到肉身躯壳,一起破而后立。
但也只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极难,至少当初老秀才亲自出手,将她心湖心境连同肉身躯壳一并打碎的时候,这位山神娘娘就曾险些魂飞魄散,而在之后的拼凑过程中,更是需要承受极大的折磨,一方面是比起五马分尸还要更加深入骨髓的疼痛,另一方面则是长久以来积攒而成的怨念戾气,哀嚎不绝,魔音灌耳,无时无刻不在设法阻拦,以至于山神娘娘先后数次险些心神失守,被怨念戾气拽下深渊,好在如今已经挺了过来,再往后,就只需要驱逐怨念戾气,然后一点一点缝补自身。
水磨工夫而已,总有滴水石穿之日。
老秀才点了点头,忽然眼神一动,转身来到雪砌大案的跟前。
银镜呈现的画面当中,山神娘娘也已经瞧见了那位侥幸生还之后,忽然闯入菩萨庙的小镇少年,正将本是菩萨贡品的米糕拿起,手指颤抖地剥开红纸,塞进嘴里,哪怕米糕本身十分干涩,也依然强迫自己大口吞咽,一边吃,一边哭,一边给菩萨磕头,乞求原谅。
横梁上的穆红妆,神情复杂。
只是穆红妆没有见到的,是少年吃了一嘴的米糕,咽不下去,就胡乱擦了擦眼泪,转身跑去寺庙外边,在地面上的泥泞水洼当中捧水喝。
山神娘娘抿了抿唇瓣,叹一口气。
老秀才道:
“蝼蚁尚且贪生,将死之人,又是懵懂少年,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些泥水能不能喝,喝下去之后又有什么后果。”
说完,老秀才便在雪砌大案的这边坐下,与山神娘娘笑道:
“要不多久,这少年就会痛苦昏厥,穆红妆当然不会置之不理,但在接下来,就有好戏看了。”
山神娘娘有些不懂。
老秀才便继续说道:
“穆红妆此番北上,目的应该是在北城中域,想要去找一个名叫云泽的年轻男子,但云泽如今已在极北之地,所以穆红妆的路程还有很远。可即便不去极北之地,只是北城中域,她也要走很长一段时间,那少年腿脚有伤,又是凡夫俗子,只要不是脑子里面特别拎不清,穆红妆就不会将他带在身旁。如此一来,你猜她会做些什么?”
山神娘娘稍作沉吟,试探问道:
“为那少年治伤,再寻一处愿意将他收留下来的好人家?”
老秀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山神娘娘便越发疑惑,只是老秀才不再多说,她也就不再追问,低头继续去看银镜当中折射出来的画面,看到穆红妆将那少年带出那座菩萨庙,一路过山过水,最终找到了一座山间村落,便将少年搁在村子里的药铺门口,又将自己身上的世俗金银全部拿出,只给自己留下几颗铜子儿,剩下的全都放在少年怀里。
山神娘娘仍是不懂,便抬头隔着斗篷帽檐看向老秀才。
于是老秀才便伸出手指,拨动银镜画面,转向药铺里面,随后手掌一拂而过,画面当中,就变成了药铺掌柜偶然发现门外少年的景象,掌柜明显愣了一下,又明显沉吟片刻,这才露出一副忽然瞧见门外有人的表情。
山神娘娘抿了抿唇瓣。
老秀才问道:
“以你之间,穆红妆为何要将那位少年送去这里?”
山神娘娘沉思片刻,缓缓答道:
“医者仁心。”
老秀才便再次伸手,将银镜画面转动,对准了药铺门框左右的楹联。
上联写作:但愿人常健。
下联写作:何妨我独贫。
待得山神娘娘看清之后,老秀才便再次伸手转动画面,看过了药铺大堂里的破败老旧,又转去后院,仍是破败老旧,可当画面最后转入屋舍内部,却是一派豪奢贵气。
山神娘娘幽幽一叹。
老秀才道:
“有些时候,活着确实不如死得干脆利落些。”
山神娘娘问道:
“对于那位姑娘而言,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一些?”
老秀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
“疼得厉害了,才能记得住。这就像是市井坊间的狗一样,有些狗,不敢张嘴去接主人拿在手里、筷子夹住的食物,一定要丢在地上才行;也有些狗,不仅敢接,还敢去抢,为什么?就是因为没打过,打不疼,所以才会不长记性,才会愈演愈烈,甚至狗胆包天反咬主人一口。可再要往上数,就是主人自己的问题了,没教好,舍不得,才是真正的祸根。人和狗一样,吃亏吃疼才能长记性,都是一样的道理。”
山神娘娘张了张嘴,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再没说些什么。
...
冰窟。
陈也正背靠冰壁,盘腿而坐,仍是修炼那般极为古怪的呼吸吐纳之法,呼气腹鼓如蛙,吸气腹扁贴背,如此几个来回之后,便再也没有耐心继续修炼下去,一口浊气重重吐出,身子一歪,就直接躺在地上,四肢摊开,眼神灰暗。
只是这一次,那位自称妖族武神的残魄,却并未再次开口督促。
陈也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声响,只得一个翻身爬了起来,继续背靠冰壁,将两只宽大衣袖抖来抖去,皱眉嚷嚷道:
“老哥,武神老哥,人呐,去哪儿了,出来说话呀!”
还是没能得到回应,陈也撇了撇嘴,站起身来
,整个人都开始小幅度地抖动起来,嘴里还在嚷嚷个不停,就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许久之后那妖族武神才强忍怒气,出声问道:
“有事?”
陈也立刻停了下来,咧嘴一笑,只是那副缺了一颗门牙的模样,实在显憨。
“没事,就是找你说说话,聊聊天。”
妖族武神便再一次消失不见。
陈也喊了几声,没能继续得到回应,便满脸委屈地垂头丧气起来,继而走向冰窟角落,在那水龙流淌形成的狭窄河道跟前蹲了下来。这条龙气化水的溪流,确也不大,只有一个巴掌的宽度,偶尔还能瞥见似有还无的金光一闪而过,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大概是从三个月前开始,不知怎的,水龙就忽然开始逐渐变小,最开始的时候陈也还没发现,直到最近,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可原本足有一个巴掌的水龙,也已只剩三指来宽,连同以往偶尔还能见到的金光,都已消失不见,让他彻底没了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
只为此事,陈也已经跟那妖族武神磨磨唧唧问了许久,可时至今日,也还没有得知水龙变小的真相。
陈也蹲在那里,双手胡乱摇晃这件黑龙翻墨法袍的两只宽大衣袖,嘴里止不住地嘟嘟囔囔,若非是在奇怪这条水龙怎么忽然变小了,就是在骂老秀才竟然将他关在这种鬼地方,不过更多还是念叨他心里的那位十一姑娘。
比起市井坊间的碎嘴婆子还有不如。
那妖族武神受不住这没完没了的嘟囔,忽然说道:
“倘若你还不肯认真修炼,争取早日开辟气府,脱离此地,就等着水龙消失之后,活活饿死吧。”
陈也闻言一愣。
“真的假的?老哥,武神老哥,我读书挺多的,你可别唬我。”
妖族武神冷笑一声。
“唬你?那你就当我是在唬你,你这蠢货练与不练,与我无关,大不了就是在你濒死之际反客为主罢了。虽然这幅肉身奇差无比,可总比没有来得要强,足够让我休养生息。”
妖族武神话音一顿,冷声解释道:
“百余日前,山顶上来了个山水之间应运而生的精魅,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身上确有极为浓重的怨念与戾气,少说已经沉淀了几百年之久,如今正在破而后立,借助这座山的山水气运与龙气驱逐自身怨念与戾气,修复心湖心境与肉身躯壳,当然现在也才刚刚开始,所以无需太多只是起到辅助作用的龙气,可随着时日愈久,最多一年,这条龙气分支凝练而成的水龙,就会因为上游截断,从这儿消失。没了果腹之物,以你如今的修为,可以扛得住多久?”
陈也脸色一变,猛地起身,脑袋砰然撞在冰窟洞顶,当即哀嚎一声摔倒在地,捂着脑袋连连打滚,疼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好不容易等到脑袋稍稍好转,仍是忍不住龇牙咧嘴,抬起衣袖在脸上胡乱一抹,就匆忙转身冲了出去,一下子撞在封住洞口的冰层上,神色惊慌用力拍打,扯着嗓子一阵鬼哭狼嚎。
...
宁十一与卫熵的脚程并不快,长达四个多月的行路,时至今日,距离竹海洞天也依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江湖上的混乱,却因为那部《武道正经》的传播越来越广,已经隐隐开始有了些苗头,虽然不是特别明显,但曾行走江湖多年的卫熵,对于这座江湖,也或是那小水洼一样的江湖,究竟应该是个什么模样,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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