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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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日本难民走后,亚美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高铁林感受到她内心的孤独与伤痛,更看到她因为情绪不佳所带来的后果,那便是影响伤势的恢复。所以,他一有空闲就来野战医院看望亚美,因为他清楚亚美最终留下来的原因,那无疑是因为爱。
对于高铁林的关心,亚美无疑感到温暖,甚至是她在异国他乡能够活下来的理由。但引起一个人的强烈不满,那便是恨透一切日本人的高铁山。他不仅发现大哥高铁林对这个日本女人情有独钟,而且还从铁花的嘴里得到证实。他当时就吹胡子瞪眼,在妹妹铁花面前大骂高铁林是被这个日本娘儿们迷住了,昏了头了,忘了本了。高铁花当然一再解劝,说亚美怎么好,怎么善解人意,还说爱一个人是没有附加条件的,也就没有国界可言。高铁山深知铁花不可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因为被他手刃的关东军军官矢村英介就迷恋着她。他非常气愤,说我们家这是怎么了,日本人杀了我们全家,杀了所有高姓的人,可我的哥哥迷上了日本娘儿们,我的妹妹对日军军官又这个那个的,老天爷不睁眼了是咋的,天理何在呀!
他憋着一口气,正寻找机会要出这口气。
机会说来就来了。这天,高铁林接到一封电报,是军调部三人小组负责人贝克上校发来的。内容是希望第四十三小组的中共代表尽快赶赴葫芦岛,协助国民党方面审查已经被控制起来的一些身份可疑的日本人。
高铁林决定必须前往,因为其中一些人声称是从北满过来的,而且是从临河难民收容所移交过去的。姚长青也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说不定青山重夫就在其中,咱们应该利用这次与国民党合作的机会抓住狡猾的青山重夫。
因为电报上说包括翻译和警卫人员在内,赴葫芦岛的人员最多不能超过5人,高铁林犯难了。翻译是必须要带的,亚美的身体状况不佳,让她随同前往是不合适的。可没她又不行,联军里倒有几个半拉架的翻译,十个不顶亚美一个,人员有数量限制,不可能把他们全带上。实在没有办法,高铁林还是决定委屈亚美,让她带伤参加工作,只是在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姚长青是不能走的,临河这边不能没有他。马震海正在住院,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高铁林向姚长青详细交代任务,希望他谨慎行事。随后,他又来到了亚美的病房。
亚美一听原委,立刻答应下来,完全是一种义不容辞的姿态,这令高铁林非常感动。他走上去,抚摩着亚美受伤的肩,满眼的疼爱和感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高铁林的举动令亚美更加感到温暖,她顺势抓住高铁林的手,大大的眼睛里立刻溢满了泪水。
正在这时,高铁山闯进来,撞开的房门发出巨大的响动,吓了高铁林和亚美一跳,他们同时向门口望去。
高铁山显得怒不可遏,眼珠子都红了,眼前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他站在那里又拍巴掌又跺脚,大有一定要毁坏什么东西的架势。他不知怎么发泄自己,瞪着眼珠子看看这儿,看看那儿,最终他挥着拳头大喊:“快来看哪!快来看哪!共产党独立团的高政委和日本娘儿们搞……”
没等他把话喊完,高铁林一个箭步上前就捂住了他的嘴,怒斥道:“二虎子,你瞎说什么?”因为他用力过猛,再加上长时间的捂住不放,把透不过气来的高铁山憋得满脸通红。他拼命摇摆着脑袋挣脱,高铁林才放开手,然后急忙把门关上。
亚美早就被这兄弟二人的举动吓坏了,已经泣不成声了。
她的哭泣更令高铁山气恼,便手指着她说:“大召亚美,告诉你,想做我的嫂子,你得问我答应不答应,问我那把杀猪刀答不答应……”
高铁林一听,又上前捂他的嘴,不料被高铁山一下打开了。他又把矛头指向高铁林:“大哥……不,高铁林,你们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不是以治军严明而闻名吗?我问你……你的组织性纪律性哪儿去了?连我的手下人强奸妇女我都要枪毙,就你这个,够枪毙十回了!”
“高铁山!”高铁林大喝道,“你浑蛋!你……你……”高铁林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拔出手枪,并拉响了枪栓。
“你往这儿打……有能耐你往这儿打!”高铁山见大哥拔出手枪,便手指着自己的脑门儿说。
高铁林气得真就抬起手枪指向了他的脑门儿,说:“你要再敢胡说,我就……我就……”
亚美见状,不顾一切地扑过来,上前夺高铁林手中的枪。因为用力过猛,再加上气血攻心,她不但肩伤疼痛,而且感到眩晕恶心。眼看着她要摔倒,高铁林上前扶住了她。亚美意识到高铁林的举动无疑更加让高铁山生气,她强打精神,挣扎着站稳。
高铁山继续大吵大闹:“日本人杀了我们所有高姓的人,杀了我的父母,你身为日本女人,今天却来做我的嫂子,你也太不知砢碜了!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那好办,你来找我呀!我手下的弟兄都是当当硬的汉子,把你拉到小树林里,保证你满意!”
高铁林一听,脸都气黄了,他狠狠地打了高铁山一个耳光。而亚美听到一半,就再也支撑不住,她“扑通”一声跪下来,泪水扑簌簌而下。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高铁山,只求他不要再说下去。
挨了一记耳光的高铁山失望地看一眼高铁林,又瞪一眼亚美愤然离去。
高铁林想扶亚美起来,不料亚美异常冷静地说:“不要管我……高政委,请你听清楚,不要以为我是为了你才留下来的……我身为一名民主联军战士,有资格、有义务留下来……因为我的父母和哥哥都永远地留在这块土地上,那么多日本人都永远地留在这块土地上,我留下来是为了陪伴他们的亡灵……因为我们的国家给这里的人民带来了灾难,我留下来想替他们赎罪……因为中国人的善良、大仁大义,我留下来是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他们……请你和你的家人都不要多想了,等我办完自己该做的事,我自会去找我的归宿。”说着,亚美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政委,去葫芦岛什么时候动身?我跟你走。”
“亚美……”高铁林说,“你的身体不好……要不……你就别去了。”
“不……我是独立团的翻译,我有责任前往。”亚美义正词严地说。
“那好吧,我们马上动身。”说完高铁林走出去了。
而在葫芦岛方面,从东大屯来的日本难民被安排在码头仓库的几间大屋子里。正当他们准备盼着回家的时候,葫芦岛港发现了疫情,所有的日本难民暂时都不能坐船,只有经过体验确认没有人患传染病后,才能按先后秩序登船。无论他们如何归心似箭,他们都得在葫芦岛再待上一段时间。就在这段时间里,国民党方面加紧了对可疑分子的排查。因为等待遣返的日本难民越来越多,国民党方面也增派了管理人员。
在一次会议上,国民党遣送日人管理处负责人陈明复上校说:“中美双方在日本遣返方面,有一个问题早就达成共识,那就是对于遣逃的战犯,一旦发现,立即逮捕,并送交登船港口的国军暂行拘留,以待主管当局审讯。为此,所有被遣返者经过审查后,除身份证和离境证外,还要佩戴臂章和胸章,标明被遣返者的姓名、所在遣返单位以及原来居留中国时的住址、职业等等。严防那些罪恶多端的战犯冒充普通日侨蒙混出境;还有,所有被遣返者必须经过霍乱和伤寒传染性疾病预防注射。”
正因如此,国民党方面的管理人员发现许多可疑分子是从临河转移过来的,陈明复才恳请贝克上校,敦促临河方面的四十三小组中共代表协助审查,并希望他们尽快赶往葫芦岛。
高铁林和亚美等5名中共民主联军的代表很快就来到了葫芦岛,陈明复亲自接见了他们,还拿出一大堆材料和十几张嫌疑犯的照片,这其中有扮成难民的青山重夫,还有东岗训练营的亡命徒中乡上尉,当然,国共方面的所有管理人员还都不认识他们。但刚到葫芦岛,隐藏深密的青山重夫就被列为嫌疑对象,已经说明国民党方面的侦察手段更高一筹了。
高铁林拿起照片一张张地翻看,但他除了一头雾水,什么都没看出来。
陈明复说:“这些人的身份证明似乎并无太大问题,只是在询问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些疑点,因此暂时把他们押起来,等待进一步甄别。这些人……有的说自己是从北满过来的普通日本开拓民,也有的承认自己是关东军,但一口咬定自己从未杀过中国人。你熟悉北满的日本开拓民,也了解临河战俘营里的战俘……因此请你过来帮助甄别一下。”
“没问题,追查战犯是我们共同的责任。”高铁林放下照片,“陈上校,从本溪移交过来的那批日本难民还在葫芦岛吗?”
“还在。”陈明复说,“前不久葫芦岛港发现疫情,因此所有的日本难民暂时不能登船了,只有排除疫情后才能放他们走。”
高铁林说:“我能去看看他们吗?说不定会对我们的合作有帮助。”
“好吧。”陈明复没有反对,并派杨戬去安排一下。
在杨戬的安排下,高铁林和亚美看望了大召威弘、鹤田洋一和良子等人。以为今生今世很难再相见,几天后再次重逢,亚美和哥哥抱头痛哭。亚美很想把心里的委屈和无助告诉哥哥,但想到路是自己选择的,怪不得任何人,如今只有无怨无悔地走下去,便几次欲言又止。大召威弘见妹妹有些异常,哭得令他分外伤心,也想问个究竟,是不是有谁欺负了她,可想到高铁林的为人以及自己对他的信任,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从心里希望妹妹这次来就不要再走了,家就在海的那边,为什么不跟哥哥一起回家呢?但想到她从心里爱着那个中国军官,这也是她留下来的主要原因,爱在哪里,家便在哪里,他深知这个道理,恐怕说也是无济于事,整不好还会弄得彼此尴尬。就这样,兄妹二人都有满腹的话,却谁也不吱一声,只是用眼泪倾诉心中的哀伤。
令亚美感到痛心疾首的是,她看到鹤田洋一的病已经无可救药了。想当初他是一个多么强壮的汉子,仅仅一年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个垂死之人。她很想同他说些什么,可看到他用一双失神的干涩枯萎的眼睛不住地看着自己,她不知道同这双眼睛还能做什么样的交流。但她知道,那失神背后的内容是令人揪心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良子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这使他的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对于良子百般愧疚的呵护,他连一句质问与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是一个深明事理的人,他知道这样的事不怪良子,可他的爱毕竟遭到了玷污,他只能去恨这可恶的战争,还有那些可恶的人。尤其当他听说国内的人根本不希望他们回去的时候,唯一的可以拯救他的灵魂的希望破灭了,那块可以让他一切从头再来的土地,不再圣洁,他内心的痛是可想而知的。他只能这样,在临死之前瞪着空洞的双眼看着这个世界。
亚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握着他的冰冷的双手,与他那双失神的眼睛对视着。但亚美知道,他们的心灵在对话。然后,她不住地嘱咐良子,你的产期要到了,要时刻注意身体,新的生命是茫然无知的,他带来的总是活泼泼的希望,而不是罪恶的翻版。
高铁林单独会见了高岩。高岩见哥哥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惊奇万分:“哥,你怎么来了?”
高铁林哈哈大笑:“军调部三人小组负责人贝克上校希望我们协助国民党方面审查已经控制起来的可疑日本人。这不,我们一行五人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说着,他四下里看了看高岩的简陋住处,随便坐了下来。
“哥,我给你沏茶。”
“不!俺现在对茶一点儿都不感兴趣。”高铁林摆着手说。
高岩看着哥哥,若有所思,他没有去沏茶,见高铁林很兴奋的样子,他笑笑说:“我看你来者不善。”
“怎么样?”高铁林精神一振地问。
“你是冲着青山重夫来的吧。”高岩说完,失去了脸上的笑容,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高铁林叹一口气说:“是呀,这个青山重夫就像个幽灵一样,我们处处感觉到他的存在,就是捕捉不到他的踪影……把间谍做到这个份儿上,连我都有些佩服他了,甚至是崇拜!”
“别把他说得那么可怕……他也长一个脑袋。”高岩又笑了,“需要我做什么呢?”
高铁林看着弟弟那自信的样子,若有所悟,说:“要想从诸多可疑的日本难民中找到所要找的逃犯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更何况青山重夫这样经过特殊训练的间谍……不管你为谁服务,我都认为你隐瞒中国人的身份肯定是有原因的。你这方面的技能不可小视,我想向你请教一两招,能教教我如何去识破隐瞒自己真实身份的逃犯吗?”
高岩笑了,说:“你就对我那么放心?”
高铁林也笑了:“试试看吧,不过……一旦发现你就是我们所要找的人,我决不手软。”高铁林说完,哈哈大笑。
高岩突然皱起眉头,苦思了半天才说:“青山重夫的确老奸巨滑,原以为有他的女儿青山小雪做诱饵,他早晚会上钩的。但现在的迹象表明,他可能跟他的女儿没有任何接触,最多只是在一边偷偷地看着她。我曾怀疑在火车上送给小雪药吃的那位老人就是,可随着日本老兵松井浩二的死,这个线索中断了。随后发生的所有令人不高兴的事,我想都与他有关,可你们就是查不出来,连一个像样的可疑分子都查不出来,这真令人失望。”
“那你为什么不出面帮助我们调查呢?”高铁林一针见血地问。
“我身为一名日本医生……有这个权力吗?”高岩反唇相讥。
然后,兄弟二人默默相视,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三虎子,别忘了……我是来向你讨教的。”好一阵工夫,高铁林突然说。
“大哥,其实你根本就不需要人教,你是有反间谍的先天素质的,凭你的聪明才智,你能成为天才的反间谍专家。但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青山重夫一再漏网,这不能怪你,它存在着许多主观和客观的原因。间谍不是随机地想出现在哪里就出现在哪里,可抓间谍,也不是随机地想什么时候抓就什么时候抓。我相信,对于青山重夫这样的战争罪犯,自从‘山里的樱花’诞生之日起,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翻不了天,也覆不了地,他也没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对于他来说,只是他的劫数未到……正义将永远战胜邪恶,我相信他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高铁林瞪着眼睛听着,越听眼睛瞪得越大。高岩的话音刚落,他便说:“三虎子……听你的意思……青山重夫早已是某些人的网中之鱼?他还能活动,只是还没有收网而已?”
高岩默不作声。
“那好,我就等着瞧好了……等你们收网之日,我倒要看看这条大鱼会不会眨眼。”高铁林一拍大腿说。
“我们……”高岩吃惊地问。
“肯定不是我们……”高铁林一脸镇定地回答。
“成田进二和松藏作次的死就是例子!”高铁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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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审讯正式开始。
高铁林和杨戬共同审讯的第一个嫌疑犯竟然是青山重夫。高铁林把他的照片放在桌子上,向坐在椅子上装扮成日本难民的青山重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还没等亚美翻
译,青山重夫就用中国话回答:“横路中山。”
“你是怎么来这儿的?”高铁林继续问。
青山重夫咳嗽几声说:“今年春天我乘哈尔滨日侨俘管理处安排的火车到安东,后来被你们送进临河日本难民收容所,再后来从本溪坐车到葫芦岛……就这些,我已经说过了。”
高铁林看一眼审讯记录,问:“你是北满依兰开拓团的开拓民?”
青山重夫绝望而无奈地摊开肮脏的双手,说:“过去是,现在不是了。土地已经还给了满人。”
“你是日本北海道旭川人,1940年春天来满洲的?”高铁林问。
“是的。”青山重夫回答。
“会数数吗?”亚美突然问道。
“数数?”青山重夫疑惑地问。
桌子上放着一盘豆子。亚美看一眼高铁林,高铁林点点头。亚美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亚美命令道:“把盘子里的豆子数一数吧,用日语。”
青山重夫很厌恶地看一眼这位日本姑娘,慢腾腾地端起盘子,声音颤抖着,开始用日语数:“1、2、3、4……13、14、15、16、17……”
青山重夫数到17的时候,亚美叫他停下来。然后她在字条上写几个字递给高铁林。
“他没有说谎,的确是北海道旭川人。”高铁林看完这几个字,又把字条递给了杨戬。杨戬有些莫名其妙。
高铁林又对青山重夫说:“俺也曾是个农民,家住北满桦川,离依兰不远。每年5月初俺都在自家的园子里种好多好多土豆,够整个冬天吃的。头伏刚到,就把土豆起出来种白菜……可后来,那些土地都被你们日本开拓民霸占了,俺已经好多年没种地了。”青山重夫朝高铁林眨眨眼睛,说:“长官,您大概记错了,北满5月末才能种土豆。而且……头伏的时候土豆还没长成,至少要等到二伏尾才能起出来。”
高铁林盯着青山重夫,特别是他的眼睛和喉头,没说什么。
青山重夫谦卑地说:“是这样的,不会错,长官。日本北海道的旭川和满洲的依兰、桦川气候差不多,我种了一辈子的地,不会搞错的。”
杨戬看看高铁林,又看看自称横路中山的青山重夫,觉得这两个人像是在打哑谜。而亚美却看出了高铁林的意图。
高铁林觉得这方面的考验可以终止了,但他总觉得还差点儿什么,他突然问:“认识松藏作次吗?”
青山重夫毫不犹豫地说:“认识……那是一个流氓、无赖,他干了许多坏事,在临河时我恨不得杀了他,不过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成田进二呢?”高铁林继续问。
“更认识……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听说在奉天时被人杀死了……都说是有人图财害命。”青山重夫很一本正经地回答。
事已至此,高铁林只得相信他的确是个种地的开拓民。高铁林向杨戬示意一下,杨戬一挥手,青山重夫便被人带走了。
青山重夫被带走后,杨戬向亚美问道:“亚美小姐,刚才你为什么肯定这个横路中山是北海道旭川人?”
亚美说:“因为只有北海道旭川人才那么说14,跟日本关东地区不一样,这是装不出来的,尤其是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
审讯告一段落,但高铁林、杨戬等人为了第二天的审讯一直没有休息,高铁林从同一个审讯档案中掏出两张照片,他很纳闷。杨戬解释说,这两个人一个叫喜村五郎,一个叫森崎浩,他们本来互不相识,可在他们的包裹中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便是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装有40张面值50元的流通券。这么多钱本身就值得怀疑,而且这些钱都是新票,是故意做旧的。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些故意做旧的流通券号码顺序居然是相连的。他们的年龄都差不多,吉村五郎31岁,自称是北满开拓民,看上去并不聪明,手上生着厚厚的老茧,指甲很长,一看就是经常干粗活而不是经常数钱的人。森崎浩30岁,自称是从东满过来的日侨,跟吉村五郎差不多,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高铁林听后,认为确实值得怀疑。便与杨戬敲定,明天就从审讯他们开始。
翌日,吉村五郎首先被带到审讯室。
高铁林指着桌子上的流通券问:“这些钱是你的吗?”亚美开始同步翻译。
“是的,长官。”
“你带这么多钱干什么?”
“这些是我的积蓄,长官。”
“这些钱是不久前兑换的吗?”
“是的,长官。去年冬天我在哈尔滨用军票兑换的,而且保管得很好。”
“有熟人同你一起来这里吗?”
“没有,我们一起从北满来的人都死在路上了,这里一个熟人也没有。”
“真的没有?”
“绝对没有,长官!来葫芦岛之前,我没有见过这里的任何人。”
“你可以走了。”高铁林最终一摆手说。
不一会儿,森崎浩被带进来,高铁林仔细看他一眼,发现他与吉村五郎无论是外貌和精神都不大一样。他的轮廓像只狐狸,看上去很聪明,当高铁林再看他一眼时,不觉大吃一惊,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高铁林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森崎浩回道:“东满,关东军投降前我在珲春一带做小生意。”
“什么生意?”
“皮货和药材。”
“你为什么带这么多新票子?怎么弄来的?”
森崎浩沉默一会儿,然后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说:“偷的……说实话,这是我从东满出来之前偷的,你们可以叫我小偷,可被我偷的人是东满有名的恶棍,他开了5家妓院,连十几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我相信你们从未见过比他更坏的人了。只要能赚到钱,他什么都干!我知道回日本的路上需要很多钱,于是就偷了他的不义之财。”
这个家伙的巧妙回答令高铁林不敢小觑。他首先说自己是小偷,故意贬低自己,以掩盖更严重的罪恶事实。然后说自己偷的是不义之财,小偷又变成了善举。
想到这里,高铁林笑了,继续问:“你在葫芦岛有熟人吗?”
“没有,长官。虽然认识一两个,但没有什么交往,也称不上熟人。”
森崎浩的话音刚落,一直盯着他不放的高铁林在记忆中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在与临河暴动日军的一次战斗中,通过望远镜看到佐野政次身边站着一个少佐,他挥舞着战刀向退下来的日军怒吼着,这个森崎浩正是那个少佐。
高铁林立即停止了审讯,让人把自称森崎浩的少佐带了下去,然后,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杨戬,杨戬长出一口气,以为大有收获。
10分钟后,吉村五郎和森崎浩同时被带进了审讯室。高铁林对他们说:“你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但到过葫芦岛后一定见过面,对吧?”
吉村五郎和森崎浩互相看了看,同时承认说:“好像见过,但不太熟。”接着,他们互相问候,动作和表情都十分贴切。
高铁林觉得这出滑稽戏该结束了,于是从档案里掏出一沓钱放到吉村五郎的面前,“这是你的吧?”
吉村五郎看了看,肯定地点点头。
高铁林又从档案袋里拿出另一沓钱放到森崎浩的面前,“这钱是你的吧!”
森崎浩似乎意识到什么,不情愿地点点头。
高铁林站直了身子,倒背着手说:“很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钱既不是他多年的积蓄,也不是你偷来的,而是你们从事罪恶活动的报酬和经费。你们带着这些新票子到处招摇撞骗真是太愚蠢了!而且票子的号码都是按顺序排列。好吧,先生们,你们谁愿意做个彻底交代?听着,只有第一个交代的那个人才有可能得到宽大处理!现在你们出去,谁想好了谁进来!”
二人都被押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工夫,看守敲门进来对杨戬和高铁林说:“长官,那两个日本人都要求见你们。”
高铁林想了想,对杨戬说:“这样吧,你审一个,我审一个,然后咱俩再把审讯结果碰一下,我相信一定会有收获。”
杨戬点头同意。
高铁林审问的是森崎浩,他眯缝着眼睛问道:“你确实想好了?”
森崎浩点点头说:“是的,长官,我确实想好了。我不该欺骗你们……我从未做过生意,我是个当兵的,是逃兵……我害怕打仗,害怕死……”
高铁林已胸有成竹,他一拍桌子说:“编!继续编,编得再玄点儿!少佐先生!”
森崎浩一听,高铁林叫自己‘少佐先生’,顿时呆住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长官……您……您说什么?”
高铁林高声重复道:“我说你继续编,编得再玄点儿!少佐先生!”
森崎浩脸色顿时苍白,汗珠眼看着渗出来。
高铁林手指着他说:“临河暴动的时候,你就站在佐野政次的旁边,你挥舞着战刀逼迫自己的士兵去屠杀不肯跟你们走的日本难民!我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逃兵?有你这么威风的逃兵吗?我已经没有兴趣跟你兜圈子啦!你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如果一分钟内你还不肯说实话,我就立刻把你拉出去枪毙!”高铁林说完,摘下自己的帽子“啪”的摔在桌子上,气势十分凶悍。
森崎浩发现高铁林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精神彻底崩溃,瘫坐下来说:“好吧……我说……”
森崎浩终于招出了他们的幕后人中乡信义,这和杨戬那边的审讯结果是一样的,吉村五郎也招出了中乡信义就是他们的幕后指使人。
高铁林从文件夹中取出中乡信义的照片,久久地端详着这个作恶多端的家伙,随后放下照片,突然一拍桌子说:“立刻提审中乡信义!”杨戬被高铁林的气势所震撼,他信心十足地对手下人喊:“带中乡信义!”
不一会儿工夫,中乡信义就被带进审讯室,他毫不客气地坐下来说:“你们带我到这儿来,是不是要告诉我,我的烦恼要结束了?”
高铁林冷笑一声,一字一板地说:“恰恰相反,中乡信义,依我看你的烦恼才刚刚开始!”
中乡信义歪着脖子看着高铁林,说:“请原谅,长官,我好像没有听懂你的意思。”
高铁林盯着中乡信义:“我刚才讲得很清楚,依我看你的烦恼才刚刚开始,而解除这种烦恼的唯一办法就是说实话。”
中乡上尉看了高铁林一眼,舔了舔嘴唇,突然由沉静转为愤怒,大声说:“你认为我撒谎了?这简直是胡扯,是对我的侮辱!”说着,他站了起来。
站在中乡上尉身后的国民党士兵把他摁在椅子上。杨戬把吉村五郎和森崎浩的照片放到中乡上尉的面前,用眼睛盯着这家伙,什么也没说。
中乡上尉是个坚韧而难以制服的家伙,他咬紧牙关,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额头上的青筋暴跳,嘴唇毫无血色。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高铁林始终盯着中乡上尉,中乡上尉开始还力图与高铁林对视,可不久便竭力躲避他的目光。
高铁林突然喝斥道:“看着我的眼睛!”
中乡上尉无可奈何地与高铁林对视。
“中乡信义,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你做过什么事情。刚才吉村五郎和森崎浩分别供认了你和佐野政次指挥了临河暴动。佐野政次已经死了,但你的事情并没完!除非你告诉我谁是青山重夫,他在哪儿?”
中乡上尉脖子一梗:“我不管你们听到了什么,我是无辜的,这是陷害!我也不认识什么青山重夫!”说完,他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审讯室里又出现一片宁静。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杨戬见状,侧过身子低声对高铁林说了句什么,高铁林思忖片刻点点头。然后杨戬向站在门口的国民党士兵吩咐道:“把犯人带下去,关到地牢里。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尽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中乡上尉怔住了,怔怔地看着杨戬。杨戬和高铁林没有理睬他,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一天下来了,高铁林虽然觉得在审查上有突破性进展,但还是觉得不尽如人意,青山重夫的影子还很虚无缥缈。他觉得很疲倦,本想到高岩那里,就一些事情探讨一下。可又一想,还能说什么呢?也许他比自己更加关注青山重夫,比自己更着急。想到这里,他早早地躺下来,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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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这个晚上,关长武神秘造访高岩,而且谈论直接切入主题:“今天我来见你,是要告诉你一个重要情报,园田早苗就是那个各国反间谍组织找了多年的‘蝴蝶’。”
“不!”高岩觉得自己心窝被人踹了一脚,不禁低垂下头。有片刻时间,他紧紧地闭住双眼。
“我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可此时不是重感情的时候。”关长武在他的耳畔说。
高岩睁开眼,接着摇头说:“我不信!她可能是间谍,但不可能是蝴蝶!”
关长武用冷峻的目光注视着高岩说:“这情报不会错!”
高岩躲开他的目光,只觉得两脚无力,浑身透骨的寒冷,难受得快要透不过气来。周围死一般沉寂,关长武仍直视着他,等他从惊愕中恢复过来。
高岩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理智下来。是呀,自己是干什么的,怎么能沉溺于个人情感之中?这是特情人员最大的忌讳。想到这里,他长出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平静。
关长武见状,也轻松下来说:“上次见面时,我说过,特情局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我们的情报人员在这方面干得相当出色,他们确信这个女人就是蝴蝶,而且不止为一个国际组织服务……是呀,难以置信!也让人感到痛心。”
高岩直愣愣地盯着关长武,一声不吭。
关长武继续说:“‘蝴蝶’出类拔萃,野心勃勃。她有着别人所不具备的诸多优势……一个男间谍打进一个组织,做出成绩,有时需要10年或更长的时间。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就不同了,她的最大价值在于能够很快地做出成绩。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如何做出判断是你的事情。我想你不会用自己的失误来成就她的业绩。凭你的才智和性格,你不会做出追悔莫及的事的,如果你还有机会追悔莫及的话。”
高岩看着他,若有所悟,说:“想让我杀了她吗?”
关长武点点头。
“这是2号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这有什么区别?我刚才讲这番话,并不是想给你施加压力,但我必须提醒你,一旦不需要她的时候,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她,免留后患。”
高岩狐疑地看了关长武一眼,思忖片刻说:“听着,我们既不是法官,也不是行刑的刽子手。我的任务是追捕青山重夫并找到带在他身上的‘山里的樱花’。”
关长武说:“好吧,好吧,杀不杀她,何时杀她……你自己看着办吧。千万别在最后时刻让她要了你的命!”关长武说完,紧闭双唇,表示结束了他的谈话。
高岩沉吟道:“谢谢你送来的情报……但我还要自己最后确认,这是我的习惯!”
“再次祝你好运。”关长武说完,便消失在黑暗中。
高岩望着黑暗处,心里很不舒服。迟疑一下,他恹恹地往回走。偏巧,园田早苗突然迎上来,好像正躲在黑暗处观察着他。高岩觉得很别扭,脚下便有一些滞凝,总觉得自己面前这个女人是个美丽的魔鬼。
园田早苗借着惨淡的月色,凝视着高岩低声问:“你怎么了?”
高岩冷漠地说:“我很好。”
“不,你有事瞒着我,我看得出来。”她的声音很温柔,也很迷惑人。
高岩觉得她的语气像挑逗,就像一个人玩弄了另一个人,反而又表现出很亲昵。于是他冷冷地说:“你多心了,我只是……噢,也许我们很快就要分手了。”
“我知道,我心里也不好受。”园田早苗说。
高岩又很沉郁地说:“我希望我们之间永远不要发生什么需要对方宽恕的事……”
园田早苗起初感到莫名其妙,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她耸耸肩,眼中掠过一丝阴云,说:“我也希望,这比什么都重要,但愿如此……”她说完,抬起头,蓦然之间同高岩凝视的目光相遇。虽然彼此只是依稀可见,但高岩感到她的目光里在恳求着什么。
“这个女人太敏感了!”高岩在心里感叹道。
“我们能谈谈吗?”高岩说。
“我们不正在谈着吗?”园田早苗说完“哧”的笑了。
高岩向四周看看,看见坐在远处的小雪正在与良子等人说着什么,他故意压低声音说:“半个小时后,到仓库后边等我。”
园田早苗故作神秘地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园田早苗如约而至,看见高岩已经等候在那里,便明白他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对自己说。她悄悄走过去,站在高岩的背后。高岩知道她来了,他没有转身,只是小声说:“我很高兴你能来。”
园田早苗柔声说:“我也同样高兴有机会单独与你在一起。”
高岩突然转过身,把园田早苗拥入怀里,抚摩着她的后颈,手指准确地找到了那根中枢神经,只需一用力,就可以像绞索一样勒断她的颈骨。
园田早苗意识到高岩的手已经摁住自己身体最脆弱的地方,但没有反抗,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态,不动声色地等待着。但她的心里渐渐产生悲伤的情怀,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身手不凡的间谍,哀怨自己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
高岩慢慢地将手拿开了,园田早苗意识到危险已经过去,她松了一口气,小心地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高岩感觉到园田早苗的缠绵之意,但他还是冰冷地说:“好啦,咱们就不必兜圈子了,其实咱俩谁都知道了对方是干什么的。”
园田早苗显得很平静,对高岩说出的话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
高岩继续说:“告诉我,‘蝴蝶’这两个字对你意味着什么?”
“蝴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园田早苗的心在颤抖,“如果你非要我回答的话……它意味着冷酷和绝情;意味着残忍和杀戮;意味着阴谋和死亡……”
“这么说你知道他是谁?”
“不!”园田早苗说,“我只知道它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的绰号,而这个人或这个组织几乎无所不能!”
高岩叹一口气道:“今夜我不可能入睡。”
园田早苗也说:“今夜我有可能睡好。”
“也许我们想着同一件事。”高岩说。
“可能吧。”园田早苗盯着远处的黑暗说。
高岩的心在受着煎熬,他在对自己的灵魂诉说:我真不希望她就是那个可恶的蝴蝶……可有人认为她就是蝴蝶!我该怎么办?也许别人说得对,现在我和小雪都安全地到达了葫芦岛,蝴蝶已经没有再活着的必要,如果我继续纵容她待在身边,那么到时候倒霉的可能就是我!
于是,他对园田早苗说:“我们到那边走走好吗?”
园田早苗什么也没说,跟在高岩的后边来到一间废弃的破屋子前。这里正对着码头,可以看见几艘美国运输船正停泊在那里。高岩装出眺望码头的样子,耳朵却仔细辨别着身后每一个微弱的声音。惨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还有这间破屋子的犄角旮旯,像是一个知情人的窥视。
高岩走到一堆破木箱子旁边,正好发现在一个木箱子上面摆放着一根不知是什么人丢在这里的钳工用的三棱刮刀。那把刮刀有一尺来长,虽然刀身有些锈蚀,但可以看到它的刀尖处仍然非常尖锐锋利。
海风擦过海面,吹拂过来,园田早苗的长发随风飘扬。她跟在高岩的后面,也站在那堆破木箱旁,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前方。
高岩突然说:“你看,那艘船好像在移动。”
园田早苗真的望过去,高岩趁机悄悄地握住那把刮刀。孰不知,园田早苗早知道他的动机,她早已用余光把高岩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高岩咬紧牙关,借助全身的力气向园田早苗刺出致命的一刀,园田早苗早有防备,迅捷地向右一闪,使得刀尖从她的右胯处滑了过去,刮刀“嘭”的一声捅到了一只木箱上。与此同时,高岩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刮刀被打飞了。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努力找回身体的重心,抬起右手,护住自己的脸部,以图抵挡下一次打击。然而,园田早苗出手又快又狠,就在高岩被迫纵身后退的时候,只觉得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像蜂鸟的翅膀那样一掠而过,紧接着便是一阵疼痛直透他的右肩。如果不是因为他躲闪及时,被这一拳打在脖颈上,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高岩知道自己必须利用自己的体重、个头和力气去闷杀这个人。他一把扯开她的上衣,然后以肘击向她的后背。园田早苗感到被一块很重的石头砸了一下,险些摔倒。她手扶木箱稳住身体,然后敏捷地一转身,向高岩发出第二次进攻……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像一对拼命的豹子,都想咬住对方的喉咙。
高岩在遭到连续打击后,勉强占了上风,并且两次实实在在地击中了园田早苗的要害之处,但她恢复得很快,比高岩想象的要快。并且在每次遭到重击之后,她的目光就变得更加冷酷凶残,还击的手段都更加威猛,平日里的温柔之气一扫而光。高岩知道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必须孤注一掷,否则必将死在她的手里。他做一个虚晃的动作,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并且死死地抓住了园田早苗的头发。但园田早苗活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和勇气同高岩搏斗。
在挨了一记重拳之后,高岩终于把园田早苗按到两只木箱的中间,然后一个恶虎扑食,压在她的身上,二人几乎是脸对着脸,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从高岩的鼻子和嘴里流出的血滴到园田早苗的脸上。半天工夫,二人一句话也没有,唯一的声音就是各自筋疲力尽的喘息。高岩突然迅速腾出左手抓起地上的刮刀,将刀尖对准园田早苗的右眼。园田早苗瞪着眼睛看着他,用右手擎住他持刀的手。高岩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向左胳膊,刀尖一点点逼近她的眼珠。园田早苗知道自己要完了,可她仍然努力坚持着,她的嘴角随着每一次痛苦的呼吸而抽搐着。
就在刀尖与园田早苗的眼珠接触之际,她终于开口说:“他们警告过我……但我不愿意相信你就是蝴蝶……”
高岩一下子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她的声音小得几乎无法辨清。他终于停止了那致命的一戳。园田早苗也用尽了最后支撑的力气,终于瘫软下来,完全是一副等死的样子,眼睛里只剩下绝望和悲哀。高岩无法再痛下杀手,把刮刀扔到一边,从她的身上滚下来,然后坐在一边低垂着头,完全背对着园田早苗。他觉得自己已经干完了该干的事。
园田早苗挣扎着坐起来,她先把手轻轻地搭在高岩的肩头,然后使劲把他扳过来,于是,他们气喘嘘嘘地相互注视着,顷刻间都产生了久别重逢的感觉,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
园田早苗的眼里慢慢溢满了泪水:“你刚才……为什么不杀死我?”
高岩沉默不语。
“为……什么?”
高岩无法回答。
园田早苗由坐变跪,久久凝视着高岩,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她哽咽着说:“他们警告过我……说你是蝴蝶,要我在必要的时候除掉你……但我不相信……我不愿相信。”
“谁告诉你我就是‘蝴蝶’?”高岩问。
“派我跟踪你和青山小雪的人。”园田早苗回答。
高岩一听,长叹一声,浑身无力地靠在木箱上,眺望远方,葫芦岛港在水天相连的地方隐约可见。园田早苗挪动一下身子,无力地靠在高岩的身边。高岩将受伤的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她顺势偎在他的怀里,泪水仍在往下流。
海风再一次吹来,他们都闻到了那种咸涩的味道。
园田早苗止住哭泣说:“我早就注意到了箱子上的那把刮刀……我当时想,只要你拿起那把刀,那就证明你就是蝴蝶,我就必须把你干掉,我差不多这样做了。唉……高岩君,我真后悔,我们这是怎么了?都疯了吗?你为什么要杀我?!”
高岩说:“当我认为你就是蝴蝶时……我就别无选择!”
园田早苗喃喃道:“现在你还认为我是‘蝴蝶’吗?”
高岩抓住她的手说:“不知道……我希望你不是……”
不等园田早苗说话,高岩突然扳过她的脸,焦躁地说:“告诉我,你是蝴蝶吗?我要你说实话。”
园田早苗的泪水再一次涌出,她赌气说:“是你要杀了我,那把刮刀就是证明,你才是蝴蝶!”
“天哪!我们到底怎么啦?”说着,高岩一把将她搂过来,然后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夜越来越深了,月光因为天地间的破败和人心的凄惶总显得很黯淡,高岩和园田早苗却在鬼门关的外面独享这种凄美,他们把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间谍,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充满着血腥。他们就是两个人,孤独地走着自己特殊之路的两个人,他们向往着那种平淡无奇的生活。是什么把本该平淡无奇的人世间搞得这么玄机无限,这么杀机四伏?他们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聊。他们有来言有去语地说着什么,就像唠家常,世间的一切阴谋与伎俩在他们的交谈中变得平淡如水。
园田早苗说:“高岩君,你说后人会怎么看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天使还是野兽?……我们总躲在阴暗处,不敢说实话,不敢轻信于人,我们张口就是谎言,举手投足都是虚伪……我们究竟在怎么做人……还有谁比我们更可怜、更下贱!”
“是呀!我们连自己都无法评价自己,我们干的事情难辨真伪,不分善恶……比如说你,临河医院的那场暴动,如果不是你给高政委和我送信,那不知会死多少人,事情的结果也许会改写。”
“高岩君,你怎么知道那两张字条都是我送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没有人会把事情办得那么巧妙,那么神秘而合情合理……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日籍医护人员要暴动的?”
“哦……是我的联络人告诉我的。”
“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不能……要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是没有可以说实话的人的。”
“当然……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死松藏作次?”
“杀他纯属偶然……我的一个把柄落在他的手里,他便以获得我的身体为交换条件。为了让他永远地闭上嘴,只好杀了他。”
“可以详细说一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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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没什么可详细的……那天晚上,我写一张字条,要我的上司帮我搞到青山重夫的相片。字条被我放在老地方,不巧被松藏作次那个该死的发现了……剩下的事就可想而知了。”
“那你为什么又写字条告诉成田进二,松藏作次已经死了呢?”
“其实我有意告诉别人,杀死松藏作次的不是青山重夫……我知道我的笔迹你会认出来,和告诉你们临河医院有危险的那张字条同出一人。”
“这样做的目的是,告诉别人青山重夫依然隐藏得很深,不要受此误导,误入歧途,为追查他埋下隐患。”
“你说的没错……高岩君,你为什么要杀死成田进二?”
“其实也很简单,他认出了我……我小的时候他经常到我家做客。他知道我的身份特殊,绝非一个普通的日本医生,更不可能掺在难民堆里等待遣送回国。他便以此要挟我,让我帮他把大召威弘手里的那张画弄到手……其实弄不弄画都是次要的,他必须得死却是真的。”
此时,高岩不能把自己的中国人身份告诉园田早苗,所以,他的回答还很难自圆其说。正是因为成田进二知道了他的中国人身份,才遭灭顶之灾的。
“是呀,我们就是这样,如果有人一旦了解我们,那他必须得死……你我刚才还不是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吗?”
“是呀!当时我们不觉得这很残忍……如果你不说出那句话,你就成了我的刀下之鬼了。”
夜很黑了,海风带来的凉气浸入肌骨,他们的拥抱已经不能使彼此感到温暖,便站起身来,手牵着手来到一条小河边。园田早苗掏出手帕,在小河里洗了洗,然后替高岩擦去脸上的血痕。然后又擦净自己的脸,整理好蓬乱的头发。现在,已经没人能看出他们之间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博斗。
园田早苗关切地问道:“高岩君,你没事吧?”
高岩说:“没事……但我恨你下手太狠。”
园田早苗刚一抿嘴想笑,但痛得没有笑出来,说:“是你先对我狠的。”
“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好吗?哪怕因志向不同,然后再分道扬镳也好。”高岩很痛心地说。
园田早苗低垂着头默默地待了一会儿,然后有点难为情地慢慢说:“我爱你,我被你的魅力征服了……我知道我永远得不到这份爱,这是一厢情愿的爱,但我还是珍惜它。我爱你,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而且,此生此世我再也不会爱上别的什么人了。”
高岩对园田早苗这种大胆的表露感到震惊:“可……我对此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园田早苗不在乎高岩想什么,继续大胆表露道:“我曾无数次地试图找出你和我之间……以及我与其他所认识的男人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他们中就没有一个人能打动我。然而对你,却差不多是一见钟情。”她一边说一边抬头望着高岩,似乎仍在寻求着缘由,“跟你待在一起时,我常常忘了你也同样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你是如此……如此的迷人。但是,有时候,我在你的笑容里常常看到一种东西……”
“什么?”高岩问。
“粗暴……还有冷酷。于是,我判断你肯定杀过很多人……”她停下来,仔细观察着高岩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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