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恩断情绝(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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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亲眼目睹了孝睿皇帝假借拜祭之名前往相国寺拜送子观音, 尔后, 又在御驾回宫的途中诏了昭和郡主到帝辇上一番临幸,甚至于,在下帝辇时, 皇帝竟然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脱了自己身上的那象征帝王身份的衮冕来裹那昭和郡主赤 裸的身体, 于是,朝堂中很快便有了新的争论。
之前本就因着“废后”一事闹得不可开交的群臣, 如今更是闹得如同一锅粥。本以为殷皇后是殷太后的侄女, 殷太后对废后一事一定是投反对票的,可谁知,朝中倚靠着殷太后势力的朝臣, 全都无一例外地上疏同意废后, 这便使得殷太后和国丈大人兄妹在废后一事上,彻彻底底地撕破了脸。
而那新的争论, 无疑正是探讨, 究竟昭和郡主有没有资格被立为皇后。
在群臣看来,昭和郡主与孝睿皇帝同为皇室血脉,到底是堂兄妹,。皇室堂兄妹自大汉开国以来还没有过联姻的先例,所以, 将昭和郡主立为皇后在礼法上绝对是极为不妥的,虽然,也有人猜测, 陛下数年来对青州兵权一事颇为头疼,而这昭和郡主竟然有能耐收服了青州数十万士卒,又不费一兵一族打退了北夷的进攻,立了昭和郡主为后,也就不用担心青州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了。陛下此举,也实在堪称是用心良苦,可以理解。但后来,因着不知哪里传出的流言,这一猜测便就令人难以接受了。
那流言说,孝睿皇帝原本将昭和郡主许给了叶家的长子,在送嫁途中逼 奸了郡主,担心叶家发现郡主非完璧之后不服气,才以郡主假死一法取消了赐婚。未曾料想,郡主在徽州时与那墨兰坞的向家神医无意邂逅,早已两心互许,暗生情愫,可陛下却因着青州的兵权,不肯成全,还故意在众朝臣面前羞辱郡主,尔后,更是枉顾伦理,将郡主禁锢,寄望以立皇后一事来平息青州卫王府众人的怨怒。
流言与舆论的力量是相当强大的,原本睿智的萧胤,不过数日之间,便被丑化成了一个人面兽心的昏君。可惜,这些流言,身在内廷的蓦嫣却一无所知。
两个月之后,不顾群臣的反对,萧胤终是将废后的诏书诏告天下了,把皇后殷赛雪被贬为“安慈仙妃”,送入慈云庵,青灯古佛,代发修行。
那一日,国丈殷钺旒称病,于晨间朝会上请辞未果。
那一日,萧胤第一次当面命群臣廷议立昭和郡主为皇后一事。朝臣大半的官员皆是反对,同意者寥寥无几,有的人甚至不惜以死谏言此事的不可行。萧胤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面无表情地命人将那些直言不讳的言官们拖出奉天殿,毫不留情地当众施行廷杖。
打板子的声音和哀叫声此起彼伏,朝堂之上一片混乱,最后,闹剧无法收拾,萧胤便任由那廷杖施行,自己黑着脸退了朝。
也就是那一日,便是百日之期的最后一晚,蓦嫣无意中发现,萧胤不知何时,竟敢公然将她的画像挂在御书房最显眼的位置上。
默无声息地,她扯下那副画像,只觉得那画像里的根本就不是自己,不过是一个被彻彻底底欺骗却还自以为是的笨女人。
他把她的画像挂在御书房里做什么?
他真的想要立她为皇后吗?
可是,他心知肚明,她如今最想做的便是离开他,躲得远远的。
在把自己装扮得高深莫测上,他素来都是个行家里手。
他究竟有什么谋算,她已经不想再去猜了。
曾经,她问过他,倘若有一日,她猜不到他的想法,她该要怎么办,可他却并不在意。老实说,他的思维和脚步,她到后来已经跟得越发吃力了,那么勉强地揣摩他的心思,为的只是希望,她算得上是和他心有灵犀的女人,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神思恍惚,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是几时回到养心殿后殿寝房的,总之,萧胤进寝殿的时候,发现她正拿着那幅丹青,坐在床沿上发愣,双眼无神,看到他的身影,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眸里沾染的是一抹说不出的恐惧。
他便就站在原地,并不靠近她,只是隔着那再也跨不过去的鸿沟,静静地看着她。
“明日便就期满了,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放我走吧。”终于,她垂下头,开了口,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言辞更近乎于是含糊不清的低喃,语调之间溢满了凄酸的滋味,还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惫。
无数次想象过她要求离开的那一幕,可事到如今,不过短短一句话,却如千钧巨石一般沉沉压在他的心头,碎心裂肺的疼着,不负重荷。
那种痛,比长寿阎王的折磨更加令人不堪忍受。
“放你走?”他咬紧牙关,逼着自己残忍地开口,声线沙哑异常,可是却仍旧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伤人的话,那么清晰,夹杂着冷笑:“蓦蓦,你打算要去到哪里?你那么聪明,无论谁得了去,都会成为朕的心腹大患。”
她轻轻瑟缩了一下,依旧垂着头,眸一闭,蓦地狠狠抽了口气,然后,她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睁开殷红的眸子,抬起头来,眼眸中一片如水的平静:“你不是早就打算好要送我去墨兰坞换解药的么?”
“你倒真是聪明。”萧胤背过身去,不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或者说,他不敢去看她眼里那令人心颤的绝望,只是缓缓道出那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向晚枫不是寄望让你去做向家的当家主母么?朕本来可以成全了他,可他处处与朕作对,实在令人心烦,如今,破了你的身子,朕看他还怎么有脸让你做当家主母!”
听他这么绝情决意地回应,她突然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整个人恍恍惚惚地,仿若失了魂魄。
“我其实从来都没打算要去做什么当家主母。”沉默了很久很久,她再度开口,满脸茫然,即便是强撑硬忍,可尾音仍旧是哽咽了下去,气息难以顺畅:“我本打算和你留下点回忆,然后便和向晚枫回徽州,即便是为奴为婢也没有关系,我甚至天真地希望能得一个你的孩子……”她嘴里喃喃地絮絮叨叨着,语无伦次,毫无重点,不知为什么,突然冒出了他毫无预警地一连串言语:“我猜,你有心上人的吧?虽然我没有见过她,可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欢她,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或许她需要我的身份地位来坐稳皇后的位置,金蝉脱壳,多好的办法,我就是那一层丑陋的外壳,没了利用价值,也就可以扔掉了……”
原来,她以为他爱的是别人么?
“你说的不错,朕的的确确是有一个心上人,为了她,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苦苦一笑,转过身来,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意有所指,只是就着她的胡思乱想,顺遂地继续往下:“蓦蓦,朕这样对你,你恨朕吗?”
原来,他说他没有心,这是真的。
他的心早已经给了别人。
原来,他喜欢的是与她不相干的人,从来就不是她。
“我不恨你,我只是不再爱你了。”她摇摇头,垂下眼,看着手里的那幅丹青,素来顾盼有神的眼眸已经变得呆滞,里面有一片谁也窥不见的氤氲:“或许应该说,我一无所有,我已经再也爱不起你了。所以,请你放我走吧,为你做的一切,就当是我心甘情愿报答你曾经数次救我的命,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见你。”
曾经,那么希望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可现在才明了,他那么高高在上,即便是看见了,也永远是她触摸不到的,无法占有的。她为了拥有与他有关的回忆,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如今已是一无所有,遍体鳞伤。
在知悉他心有所属之后,她,还能拿什么去换取他的爱?
说到这里,想到这里,她终于哽咽了,眼泪再也忍不住,徐徐地夺眶而出。
他为这副丹青命名为“至爱蓦蓦”,原来,也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她何德何能,怎敢自诩是他的至爱?
一直以为,在她和他的故事里,她就是那无敌天眷顾的华丽女主,可而今才明白,原来,女主另有其人,自己不过是被人玩弄得灰头土脸的炮灰女配,用以衬托男主对女主的情深意重。
作为牺牲品,不正是女配的最佳职能吗?
她伸出手,抓住那副丹青,决绝地将其撕裂,那笑着的眉眼,那幸福的表情,看着他亲笔描摹出的画面,在她的掌中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再也难以拼凑回原形。
“那你以后想看见谁?”萧胤看着她一边撕着那幅丹青,一边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孩子,似乎是有什么话,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却他硬生生地哽在喉咙口,化成一股难以吞咽的抑郁。可是,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似阴影般无法控制地罩住他,令他无处可逃,只能压低了声音询问:“向晚枫么,叶楚甚么,还是聂云瀚?又或者,是莲生?”
“无论看见谁都好。”渐渐地,她开始泣不成声,幽幽咽咽,眼泪不断地往下淌,心底空荡荡的一片,从未有过的脆弱,从未有过的无助。“我想嫁一个大夫……我爱的那个男人……叫做凌青墨……不是萧胤……他是个大夫……他……”到了最后,那呜咽和着眼泪,她再也无法说出完整的字句。
强压下心肺中撕裂般的痛苦与不舍,脸上掠过痛苦的抽搐,他深吸一口气,嘶哑地开口,沉痛而艰涩地继续诉说着那伤人的言语,一字一顿地想提醒她清醒些:“这世上,根本从来就没有凌青墨!”
“没错,我爱的,不过是我自己假想出来的一个男人。”像是真的被他的言语给惊醒了,蓦嫣微微眨了眨眼,原本木然的脸上染上了浅浅的笑,笑容在那泪痕未干的脸庞上,凄美得如此惊心动魄。“他对我说,虽然他落难身无分文,可是他养得起我,他对我说,他会为我做最妥善的安排,他说……”说到这里,才觉得那么词穷,原来,他对她的承诺那么少那么少,他对她说的情话,也那么那么少,好不容易,才揪住了一句勉强算得上情话的言语,用以自我安慰:“他说他喜欢的是像我这样的女人,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每一个彼此相处的片段都在她的眼前层叠交错,错综成了混乱而模糊的一片。
曾经,她躺在离他的心跳最近的地方,被他紧紧地抱着。曾经,他们同甘苦共患难,在那白雪皑皑的噶达贡山上相依为命。曾经,她以为她得到了这个眉眼温柔的男人,他会用一生温暖她的每一个夜晚,可现在,她才明白,他的温柔,从来都不是属于她的。她记得他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眼神,然而,这一切却不曾得到意想中的结局。
她就这么恍恍惚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只觉得与他之间已经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了。无意识地扬起手一扔,那副丹青的碎片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她的自以为是的爱情,如同噶达贡山上的雪,天气转暖了,便就消融了,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所谓的至爱,至此为止,被证明出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那言语中的凄然与无措像一把利刃,猛 插 进他胸口,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你不要再说了!”他狠狠地喝断她的言语,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她按倒在床榻上。
“又要做吗?”她轻轻推开他的手,喃喃地询问着,坐起身开始很自觉地脱 衣 服,一件一件,像是毫无知觉,直到在他面前褪掉了所有的衣物,这才轻轻问一个让他心痛如绞的问题:“陛下,你和我做这件事,你的心上人难道不介意么?”
“她不介意的。”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一番话来的,只觉得每从唇缝中挤出一个字,他的心就似被割了一刀,锥心刺骨的疼:“朕为了她,已经把能够做得到的全都做了。”
什么做得到的都做了,这其中也包括为了自己爱的人,所以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利用和伤害爱自己的人么?
不仅是伤害着肉体,更是凌迟着尊严与灵魂。
“是呵,什么都做了。”她并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只是茫然地点点头,明明已经是初夏的天气了,可她却冷得瑟瑟发抖,只能无助地抱紧自己的双臂。
是呵,当没有人愿意温暖她的时候,她至少,还能自己温暖自己。
住在内廷的那些年里,唯一对她好的沈若冰死了,她就像是雨夜里被淋湿的小猫,凄然地寻觅着安身之所,可是那雨夜的尽头一片漆黑,没有温暖的怀抱愿意收留。她只能挣扎着,残喘着,无声地哀鸣着,一次又一次凭着杂草一般的韧性,让自己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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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来了,在那个寒冷的雨夜。
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救了她的命,留下了煎好的药。那温热却也苦涩的药,是她最眷恋的味道,昏迷时,他温暖的怀抱,是她最眷恋的倚靠。原本,她以为他是宫廷里的御医,为了他,她在这内廷里默默忍受那些宫娥太监的欺负,只是为了有一天能见到他的真面目。后来,她与他有了交集,她知悉了他的身份,她便以为,他的怀抱会是她的归宿,可是——
她错了。
他不过是因着有利所图,才大发慈悲地救了她,尔后,他就把她这只遭雨淋湿的猫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他玩弄够了,就将她扔进湖泊里,看着她挣扎,看着她灭顶,沉入湖底之时,她透过那水面,也只看到他冰冷的眼神,和那仍旧温柔的眉眼。
看她瑟瑟发抖,他终于忍不住,上前紧紧地抱着她,感觉到她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埋首在他的怀里,绵延不断的眼泪湿了他的前襟。
本以为他的心早就痛得没有感觉了,可是,却还是被她的哭泣给绞得疼痛无比。
蓦蓦,蓦蓦,不要再哭了!
你把我的心哭碎了!
他双眸暗淡,无声地呐喊,可是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只能看着她无助地哭,像是要就此流尽一生的眼泪。
他能留给她什么?
只是眼泪吗?
抱了她上床榻,他哑着嗓子,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的一干二净:“明早,朕会通知尉迟非玉接你回亲王府,过几日便会安排你去墨兰坞换解药,记住你说的话,这一切都是你自愿的,没有人逼你!”微微的喘息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心尖滑落,可他却无意去辨识,只是咬咬牙,说出了最后的诀别语:“明日,你我海角天涯,各安天命,再无瓜葛,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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