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十四 出狱(2/2)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觉得手脚抖得轻了些,于是扶桌站起来,勉强挤出笑容:“几位大哥,这事也并非你们所能掌控,要怪的话,只能怪我们命不好罢了。这酒菜既带来了,就断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何况不仅往日里几位对我家相公照顾颇多,今日之后,他既伤势沉重,还更需要几位多费些心了。”
说完,我喘了口气,又对身边一名狱卒笑道:“今日还得劳烦大哥通融我进去看看我家相公的伤势……不知……”
那狱卒马上应道:“这是当然。”说完便取了钥匙转身带我过去。
走熟了的短短走廊,此时竟显得长了许多,我恨不得能直接飞过去。可终于进了牢房之时,我却又盯着李暮阳的背影不敢上前了。
进一步退两步地纠结了许久,忽然听到李暮阳低低咳了一声。我心里密布的乌云终于透了条缝,顿时觉得轻松许多,于是赶紧过去细细查看他的伤情。
他那身囚服上依旧遍布干涸的血迹,倒是没有几处仍在流血的伤口,但我却更加忧心,生怕是上刑伤及了脏腑,这便比外伤更加危险严重了。
我先回手取了仍放在草垫子底下的那瓶内服伤药,将剩下的三四丸尽数倒出,攥在手里,又轻轻扶李暮阳坐起,让他靠着我半卧着。静静等了片刻,我的手已不再抖了,这才端起水碗,准备喂他服药。
可再看那些药时,我却又有些发愁,心里怀疑,这么大的药丸噎下去,就算是好人恐怕也被噎个半死了,更何况是这倒霉孩子。
正在犹豫不定之际,却听李暮阳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喂我吧,我没力气。”
他声音虽弱,但语气依旧镇定平和,光听这些话,让人难以想象是受了如此之伤的人所说出的。
我虽明知他伤重,但此时却也莫名地安下心来。我伸手将一丸药放在他唇边,他张嘴咬住,慢慢咽下,如此几次,待到将我手中那几丸药全都服下之后,我又喂他喝了些水,这才扶他躺下。
“靳宓或许回来了。”我正在想词宽慰他,却听李暮阳又开口,声音依旧微弱疲惫。
我皱眉:“怎么会?我并没有得到消息。”可转念想到今日提审之事,心中又一动,于是又问:“难道今日县令狗急跳墙便是和这事有关?”
李暮阳合了眼,似乎睡了过去。我不忍打扰,只能在一边等着。半天,他终于重新开口:“县令没有提过,但我却看出他神色急躁,不似往日。想必已得到了些风声,这几天……”说到此,他突然咳起来。我赶紧扶他起身,一边轻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随着剧烈的咳嗽,他又吐了几口血出来,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一阵难受,但又不敢问,只默默取了水服侍他漱口。或许看出了我神色间的忧虑,李暮阳轻轻扬起嘴角:“不碍事,大约是受凉染了肺疾,日后小心调养即可。”
“嗯。”我轻声答了,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控制不住情绪。别说在这个时代,即便是20世纪初,肺病也是难以治愈的顽症,哪里就能如此轻巧地说不碍事了。我心里愈发窒闷难耐,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我在此世间熟悉喜爱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含恨而终,到了现在,我已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受住再看到身边人离去的打击。
“红叶,”李暮阳仍侧身靠着我半卧,透过肩部的衣料,我能感受到他额头滚烫的温度。可他的声音却依旧冷静淡然,“你可信天命?”
天命?我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只能揣测着古代人的心理答道:“天命,大约是有的吧,只是身在其中,谁又能辨别清楚呢。”
他略微挑起眼角,淡淡瞥我一眼,复又垂下眼帘:“虽有今日之困境,但李家却也未必就是尽了气数,或许还有中兴之势也未可知。我这些日子总觉得,你或许是上天赐来助李家脱离这场死局之人。”
“胡说什么呢!”我赶紧打断他的话,“按你这么说,我都成神仙了。你可别让我觉得自己没出息了,本来就没做成什么事,你这是故意讽刺我呢是吧?”
李暮阳并不理我的心虚反驳,自顾自继续说:“我细细想过,即便你没有来此,按老太太的脾气和惯用的手段,大嫂的结局也不会有所改变,这事,终究还是要走到今天这步的。而若没有你,我怕是早已死了,三妹虽聪颖,但毕竟深居闺阁之中,未通世事,如此,李家怕是再无转机。可如今尚有柳暗花明之势,可见……”
他声音低下去,似乎陷入了沉思。我哀叹了一声:“没想到你也会拣好听的说。说吧,是不是又要让我做什么跑腿出力气的活儿才来奉承我的?”
他淡然一笑,不再说话。
我见他似乎睡了过去,便扶他躺好。虽然不放心他的伤势,但料想一时半刻也未必有什么变化,加上方才听说靳宓可能已经回来,心里难免惦记着。于是轻手轻脚准备离去。
“要走了?”
我还没出牢门,突然听到身后轻微的语声。我叹了口气,转身对他笑笑:“看你精神还好,我也就放心了。我着急回去看看靳宓是否已经到家,若是事情有了进展,便能早日接你出去,总比在此处耗时间要好得多。”
“嗯。你去做该做之事即可,不必记挂我。”
我隐去担忧神色,笑着应了,这便急急奔着家里回去。
果然如李暮阳所料。我一到家,众人就迎上来,靳宓也在其中。他看起来神色憔悴,眼圈也是青黑的,整个人颓唐疲乏之极,连做出那痞子样的精力都没了。
“怎么这么快?”我虽提前得到了风声,但仍是吃惊。
靳宓勉强扯出个笑容:“我可是快累死了,一天换一匹马,连着赶了三天路到京中,回来也是同样。本来昨夜就到了,但我到了那什么官差住的驿馆,一下马就站不住了,只能让人架着进屋睡了一夜。今天刚醒过来就来报信了。”
我一下子明白今早那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他们连夜进程,又入住进相当于现代的市政府招待所的驿馆,当然有县令的耳目去报信,因此那昏官在惊悸中才慌忙提审逼供。只好在那县令只是有所怀疑,还不曾确定靳宓和那同来的官差的身份意图,不然,恐怕李暮阳的命早已保不住了。
但事已至此,不能再拖时日了,那县令不知什么时候再心慌一次,就有多一番是非。
想到此处,我问靳宓:“那与你同来的是什么官?他现在何处?可是信了咱们的状子,要为李家翻案?”
“不是官,好像是什么官的手下……我也说不好,反正能管住县令就是了。他家大人说好了要彻查此事,让他和我先回来,以防有变。他这工夫正在驿馆等我呢,说是最迟明天一早就去县衙。”
“你去见他,求他此刻立即去命县令放人。少爷今早又受了刑,这事不能再拖延了!就算等着以后彻查,也得先留着命在才行。”我急忙吩咐靳宓,又催他回驿馆,“我这便租了马车,去县衙大牢等着。”
说罢,我看着靳宓上马飞驰而去,赶紧叫清竹回屋取了银两去租马车,自己又与其他人一起找了些靠枕、锦被等物,准备等会放在车中备用。
我们置办好一切,到了县衙监牢时,刚好有几名衙役神色惶惶地从我们面前经过,想必是奉了县令之命来放人的。
果然,大约一刻钟之后,靳宓和另一陌生男子便也远远走了过来,进了监牢大门。不多时,他们的身影再次出现,而这回,靳宓的背上已背了一人。我心中积结多日的块垒终于烟消云散,身边几名同来的女眷也几乎同时舒了口气。
我看着靳宓走近,又略转了身,对着远处站在监牢门口几名狱卒微微福了身,以示感激。这才启了车门,招呼靳宓:“轻点,少爷现在伤的厉害。”
他嘿嘿一笑,动作极轻地将李暮阳安置在马车里,这才退下车,又去与那名什么官差说话去了。李霏似乎顾不上那些客套,连淑女风范都几乎丢了,自己先上了车握着李暮阳伤了的左手,含泪嘘寒问暖。我不由微笑,吩咐车夫稳些驾车之后,也进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