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火葬场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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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煜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心硬如铁, 血冷似冰，不想，还有因为一句话而伤慨难以自已的时候。
他紧拥音晚, 眼睛一阵酸涩，隐忍了许久，才勉强能发出声音：“晚晚，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梦醒就好了。”
音晚如受了惊的麋鹿，孤弱无依，惶惑不安地在他怀里挣扎, 带哭腔说：“含章哥哥, 你对我不好不要紧, 可是你不能害我爹和哥哥，你若是害他们, 那我就……”
萧煜低头问：“你就如何？”
“我就再也不爱你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青狄领医女进来了, 花穗儿忙让侍女们都散开, 接下医女的药箱, 将她引至床边。
萧煜抱音晚愣怔, 目光空洞，到常铮上前拍打他, 要他给医女腾地儿，他才恍然回神，将音晚轻轻搁回床上，撩开衣袂起身。
医女诊过，说是染了风寒才高烧不退，并无他病症, 要先吃几副药看看。
萧煜这才稍稍放心，悄悄地退出中殿，要。
常铮追他出来，一个劲儿问：“你到底在外面都干什么了？为什么音晚那么说？”
萧煜蓦然止步，回过头冲他道：“你去看伯暄吧，这些日跟他住一块儿，看他，好不好？”
未等他应答，萧煜又道：“算我求你了，你放心吧，外面的事我有数，我都有数。”
说罢，他疾步抄近道奔向前院，命陆攸招集众将，在他的书房面。
春草碧色，天空湛蓝无云，书房窗外有一树桃花，几乎快要落净了，只剩下花叶稀疏的枝桠，迎春风颤动。
萧煜凝这一隅春景，冲满屋文臣武将缓慢道：“王想把计划做一下调整，谢兰亭留下，不能让他死。”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递眼色，辗转过数道心思，终于有沉不住气的站出来了。
“为什么？您留谢润，可以说是为了计划。可谢兰亭若是不死，这事就做不成啊。雁山驻军已经抵京，秘密驻扎在京外。十万大军啊，无诏进京乃是死罪，多少人拿命陪您赌，您说不让他死就不让死，您拿个理由出来。”
说话的是个壮硕的汉，正是音晚在骊山行宫的议政殿外见过的，那个对朝政和君王破口大骂的人。
他是昔年昭徳太在坊的结义兄弟，慕骞。
而站在他身侧的，便是在骊山与他形影不离的文秀书生，陈桓。
陈桓年方弱冠，比众人年纪都轻，当年昭徳太出事时他也才九岁，因兄长是昭徳太近臣而受了牵累，判满门抄斩，全家都遇难了，只留下他这么独苗。
陈桓也是有血仇在身，但自幼饱读诗书，知道理礼节，不像慕骞这么冲动，只以退为进：“殿下这么做，一定有理由吧。”
满屋东宫孤遗臣眈眈看萧煜。
萧煜道：“谢兰亭与他谢家人不同，他未做过恶，满腔热血，善良正直，他……是无辜的。”
此话一落，萧煜便觉出单薄。
果不然，慕骞立即道：“我们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曾经满腔热血，善良正直？那些死去的我们的家眷妇孺，哪一个不无辜？那么多条人命，皆丧于谢家之手，您现在要说谢家里也有好人，所以应该网开一面，恕我们不能接受。”
他们都是当年的东宫属臣，谢家害家破人亡，又多年来流离失落，躲避谢家追杀，亲眼看许多弟兄命丧谢家爪牙刀剑下，仇恨滔天，根劝不住。
当年，萧煜囚在苑，孤立无援，与他们结成同盟，受他们拥戴时是有过承诺的，要屠尽谢贼，若有幸承继大统，要将位传给昭徳太遗孤——萧伯暄。
不然，凭他是昭徳太最喜欢的弟弟，身上到底流一半谢家的血，他们凭什么拥戴他？
萧煜看他们，在众道咄咄目光之下，敏锐地觉察出一丝危险，实他们之的联盟也并不牢固，连有亲缘相连的谢氏都能轻易分裂，更何况他们？若叫他们察觉出他是为了音晚……他突然想到，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伯暄。
音晚是他的原配嫡妻，音晚生的孩就是他的嫡。
萧煜倒吸了口凉气，按捺下心底的不安，强蕴出一抹虚假的笑，缓声道：“此事就当王没说，你们且去吧，一切如常。”
众人散去，萧煜独留下陆攸。
陆攸是他在苑时结识的苑护卫，是与昔年东宫半点关系都没有的，也是如今唯一可指派的。
“这个事要你去办，王拨给你三百精卫，依照计划，兵变发生时，你要带兰亭离开战场，务必要使他安然无恙。”
陆攸半点犹豫都没有，立即抱剑应是。
安排完了前院的事，萧煜就赶去后院看音晚。
她饮过药已经睡了，只是梦寐中好像很不安稳，蛾眉微微蹙起，似藏匿无穷的心事。萧煜坐在她床边看了她许久，直到外头又有消息传进来，才眷恋不舍地离去。
三月十一，晨起，薄曦未散，整个长安城沐浴在长夜将明未明的昏暗里，百姓们只听见一声巨响，似城门攻陷，轰鸣若雷霆，天震地摇，紧接，便是不绝于耳的厮杀和打斗声。
厮杀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朝野大乱，朝臣齐聚宣室殿前等上达圣听，无奈善阳帝身染沉疴，昏迷不醒，群臣无首，偏朝野两大权臣谢玄和淮王竟都未出现。
厮杀结束后，又等了许久，善阳帝终于醒来，惊闻事变，龙颜大怒，派禁卫去清理战场，竟发现了一件甚为吊诡的事。
打斗的双方竟是左骁卫和武卫军，这两支分别由谢兰舒和谢兰亭所辖的谢家军队，竟在长安嘉猷门刀剑相向，双方死伤惨重，几乎都是全军覆没。
谢家人当天便从尸海里找出了谢兰舒的尸体。
同时，惊闻长安巨变，淮王萧煜奉诏调遣十万大军入京勤王，已占领长安各处要塞。
善阳帝震怒，将谢玄召入宫中询问，谢玄道是淮王私调兵马入京，意与谢兰亭勾结谋逆。谢兰舒是奉诏率左骁卫前往嘉猷门阻谢兰亭出城，宣旨的还是御前大内官封吉。
封吉正侍君在侧，立即跪倒在地，矢口否认。
查过当日的宫闱宿值记录，封吉根就没有出宫。
谢兰舒已经死了，谢兰亭下落不明，前去的左骁卫和武卫军几乎全军覆没，事到这里，竟成了一桩悬案。
善阳帝气咳了几帕的血，深知现在追究这个已为时晚矣，如今最关键是那十万大军，是突然出现在长安，声称奉诏而来的十万大军！
他将萧煜召入宫中，坐在龙案后看自己的弟弟，已从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中了出来，渐渐冷静，默然良久，唇边竟漾起淡缓的笑意。
“真是神来之笔啊！朕早知道自己的七弟是个天才，天才就是能创造奇迹的，可还是想不出来，你是如何做到的？你是如何把谢家玩弄于鼓掌之的？”
萧煜今日面圣并没有穿繁琐的朝服，而是一袭轻薄便衣就来了。
月白锦衣，腕束银箍，封襟一株墨兰，腰坠下香囊玉玦，像极了无忧无虑的少年装扮。潇洒矜贵，如从茶香泼墨的画中来，背靠山麓阔野，光芒四射，轻而易举便能获众人瞩目。
从前的善阳帝便觉，有这一个优秀的弟弟，真是件太痛苦的事了。而今，他竟对他生出些钦佩，真是多么艰难的环境里他都能辟出一条血路。
萧煜笑了笑：“皇兄，这故事说起来就长了，等事了了，容臣弟慢慢说给您听。”
善阳帝装糊涂：“还有事未了？”
萧煜也只如说了个笑话，语调轻快：“那十万大军啊。臣弟可没有圣旨，他们也不是奉诏而来，还劳烦皇兄给他们补一道圣旨。”
善阳帝冷哼：“你倒打好算盘。挑动谢家内斗，你坐收渔利，如今还要借朕的号调兵遣将，真是半点把柄都不与人。朕且问，若朕不给呢？”
萧煜道：“若他们是奉诏而来，便是天之臣，自然要做臣该做的事。若他们不是奉诏而来，便是逆臣贼，自然要做逆臣贼该做的事。”末了，他瞧善阳帝，一字一句道：“吾非昭徳，反则反矣。”
善阳帝一凛，又剧烈咳嗽起来。
封吉照例上前递帕，善阳帝未从像以往那般接过来，他只看封吉，目含针芒，隐怒不语。
封吉双手向前，维持递帕的动作，沉稳似松，淡而受之。
良久，善阳帝咽回攒于嗓的一团血腥，道：“真厉害，你真是厉害。不只是到这里吧？”
萧煜目中那一抹戏谑渐渐散去，转而正色道：“皇兄总希望我和谢家缠斗，相互消耗，彼此制衡，便只能依附将要登基的幼主。如今，臣弟想把‘依附’字该成‘庇护’，臣弟来时想过了，稚无辜，太也是臣的侄，若皇兄能痛快些，臣弟可保他一世平安荣华。”
善阳帝冷冷道：“你可真是一点都不贪心。”
萧煜放缓了声调：“臣弟也是无奈之举，若不能搏上那个位置，便只有叫谢家一口吞了。谢家已吞过四哥了，他们何德何能，竟要我大周的皇纷纷为他们的权势门楣为祭吗？”
“皇兄，臣弟从前总是不忍说，您也太天真了。太只有五岁，您凭什么就认定他能在风雨飘摇中稳坐皇位到成年？这等局面，放个奶娃娃上去，他朝这江山还姓不姓萧都难说，到那个时候，下头的列祖列宗怕是不能饶您。”
这一席话正中善阳帝的心病，让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沉吟许久，颓然道：“你退下吧，让朕再想想。”
萧煜也不纠缠，端端正正地揖礼告退。
回了王府，望春正满面焦色站在府门前等他，一见他回来，立即迎上来道：“润公醒了……”
萧煜随口道：“好事啊。”
望春继续道：“他刚才来了，要见您，惊动了常先生和王妃，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三人一起去嘉猷门找兰亭公去了……殿下，你去哪儿？”
萧煜执缰踩上脚蹬，又跳下来，问：“陆攸呢？陆攸回来了没有？”
望春回：“没有，至今都没有音讯。”
萧煜神色骤暗，没再说什么，翻身上马，护卫紧跟后，铁蹄飞踏，一路扬尘。
嘉猷门堆积的尸首太多，谢家人找到了谢兰舒的，便不管他，只扔在这里等官府来收整。
官府只收殓了一半的尸体，中并没有谢兰亭。
谢润匆忙纠集起三百护卫，帮找谢兰亭的尸体。起先音晚总是哭，又因风寒未愈，时不时咳嗽，常铮怕她出事，就寸步不离地跟她。
后来，她不哭了，什么话都没说，只默默入尸海里，像她父亲一般，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翻，要从数千具尸体里找出属于她兄长的那一具。
她翻满手是血，咳心肺俱裂之时，萧煜到了。
常铮先一个拔剑冲上去，叫萧煜的护卫拦下，他离他三丈远，再难逼近，只能遥遥怒吼：“你别说这不是你干的！”
萧煜只淡然瞥了他一眼：“我没想赖。”
他径直向音晚，音晚听到了他的声音，身体尚维持半弯腰的动作，僵立，在他要拉她手的一瞬，如遭雷击，猛然将他甩开，趔趄后退数步，险些身后的尸体绊倒。
她看他的目光极冷，如绵亘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冷彻入骨。
萧煜不再逼近，只站在原地，凝她道：“我不不这做，我并没有第条路可，对不起，晚晚。”
音晚目中布满了血丝，嘴唇发青，脸色惨白，强撑不肯在他面前展露半分脆弱，面容紧绷，侧颈筋脉隐隐突跳。
两人对峙之时，谢润听到动静领人从远处过来了。
他久卧病榻，身体也有些虚，加上丧之痛，步迈很浮，仍旧有力气拎起萧煜的衣领。
护卫作势要上，萧煜挥退了。
萧煜瞧他盛怒的模，笑了，笑极扭曲癫狂：“从前四哥死时候，我也是这么愤怒，这么想杀人，可没人给我机，他们像关疯似的把我关进苑里。而你，你要假惺惺地来说明白我的苦，让我忍。你现下真正明白了吧？你能忍吗？”
谢润拎他衣领的手在打颤：“这一切跟兰亭有什么关系！他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萧煜任由他拎，半点不挣扎，慢慢道：“怎么没有关系？世人畏惧谢家淫威，可以颠倒黑白善恶。谢家跋扈，可以欺压百姓，排除异己，祸国殃民。你的几个侄但凡上街，可是人人退避三舍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看不顺眼的人就可以活活打死，看中的民女不管有没有婚配就可以抢来糟蹋。他们倚仗的是什么？是谢家的势力。谢兰亭不姓谢吗？他手中的武卫军不是谢家势力的一部分吗？”
“再说说你，谢润。谢玄为一己私欲残害崔昭仪的时候你不知道吗？你阻止了吗？因为这个女人死了，招至藩将作乱，总共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和士兵，你算过吗？他们谁不是别人家里的儿？谁不是别人家里的兄长？他们就该死吗？就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做尚书台仆射的爹，没有一个做淮王妃的妹妹，他们就该死吗？”
“你看看这天下让你们谢家糟蹋成什么了。凡有些良知的官吏不是在十一年前死绝了，就是叫你们排挤出了朝堂。哦，你没排挤，可你也没阻止你的兄长侄为恶。你独善身，你是清流，有什么用？你改变什么了？”
“我告诉你，谢清流，你没动手，可那些枉死的无辜好人的血债上都有你的一笔，助纣为虐同刽手无差别。”
他字字句句宛如利刃，割剐谢润，使他深受打击，颓然松开萧煜，踉跄后退。
音晚忙去搀扶父亲，可刚才萧煜的那些话不断盘桓在她脑里，搅她头疼欲裂，她一声哀吟，顾不父亲，只抬手捂住自己的头，痛呼出声。
谢润想到什么，忙把女儿揽入怀中，抚她的背，轻声道：“晚晚，不要多想，跟你没关系，不要想了。”
萧煜见状，眼中愤慨不羁散去，转而浮上深浓的关怀与担忧，想要上前去看音晚。他将要靠近音晚，就常铮死命拦住了。
眼下，只有常铮显出万般冷静，他抵挡萧煜，转头冲谢润道：“你抱音晚去马车。”给她吃一颗药。
这是他们的秘密，绝不能在萧煜面前宣之于口的秘密。
谢润倏然意，一扫颓丧，忙打起十分精神照看女儿，将她抱起，快步奔向马车。
萧煜怔怔看音晚远去的身影，突然想起什么，扬声喊道：“晚晚，如果你们没找到兰亭的尸体，那他也许没死。”
谢润遽然停步，音晚在他怀里歪头看向萧煜，连常铮都瞪起眼，直勾勾盯萧煜。
“我提前指派陆攸跟兰亭，要他在开战后务必带兰亭离开，寻一稳妥之处藏匿，保他安然无恙。可……陆攸一直没来向我复命，我也……我也拿不准……”
谢润紧望萧煜，期冀的光茫闪烁于眼中，在燃亮与湮灭徘徊，他太希望这是真的，可又不敢信这诡诈之人的话。犹豫，想起怀中女儿，忙收拾心抱她继续向马车。
凉风烈烈，吹动地上残尸所穿的甲胄，送来沉浓的血腥气。
常铮一直等谢润抱音晚进了马车，才稍稍放下戒备，转而看向萧煜，冷讽道：“淮王殿下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大手笔。”
举目望去，一片血海，尸骸满地，不尽凄惨。
萧煜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皇兄时日无多，朝政积弊太深，短时内用平和的方式是扭转不了大局的。”
早就说过。常铮错愕地盯他，从那个时候起他便打定了主意。不，要谋划这一个大局，打通所有关节，力求臻于完满，需要调兵遣将，千里绸缪，短时内是绝做不到的。他开始计划的时一定更早，早到他和谢家联姻……
若没有这份姻亲关系在，又哪里能使谢玄相信，他和谢兰亭密谋反叛？
常铮问：“这么说你利用了音晚？”
萧煜垂在身侧的指尖微颤，脸上掠过些微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道：“我补偿她的。”
常铮觉荒谬：“你害死人家的哥哥，如何补偿？”
萧煜望向那巍峨静肃的城楼，似血夕阳悬在半空，残光烂漫，照出这如画似锦的繁华帝都。
“我让她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令臣民匍匐于她脚下，俯瞰山河，执掌凤庭。”
常铮惊骇至极，半天才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干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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